2017.01.24 06:00 臺北時間

【一鏡到底】輸比死可怕 陳彥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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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
【一鏡到底】輸比死可怕 陳彥博
陳彥博16歲就開始跑了,從田徑操場跑到極地超級馬拉松,從花樣年華跑到而立之年,征服了「七大洲八大站超馬賽」「四大極地超馬賽」,創下亞洲最年輕完賽紀錄。過程充滿嚴苛磨難,腳破血流是家常便飯,更曾幾度身陷險境,失溫、熱衰竭、被野獸攻擊。
在父母眼中,他仍是當年那個怕冷、怕黑、怕鬼,常躲去母親懷裡撒嬌的孩子,沒料到,穿上跑鞋之後,他就像是變了個人,在賽場上非常能忍,不管多痛多苦,堅韌的意志力總會驅策他奔回終點。他一度罹癌,但仍堅持跑下去,對他來講,跑輸比死更可怕。
去年底自「四大極地超馬賽」封冠的陳彥博,滿面黝黑,笑嘻嘻現身記者會,一改運動風,穿起彆扭西裝。會場中播放微電影,紀錄他在賽程中腳趾出血流膿、熱衰竭的鏡頭,無一例外的是,每場賽事終點,他必定崩潰痛哭。
2016年11月25日,陳彥博總算跑完「四大極地超馬賽」最終站南極洲,並以總積分第一名,順利奪下總冠軍,創下亞洲首位紀錄保持人。(陳彥博提供)

堅忍

超馬賽就像人生縮影,會遭遇許多難關, 不夠堅持,很快就放棄了。
主持人問起心得,他褪去微笑:「超馬賽就像人生縮影,會遭遇許多難關,如果不夠堅持,很快就放棄了。」又說:「這次去南極,浪高12公尺,船身搖晃,大家臉色發白,我心想之前撐過那麼多比賽,怕什麼?硬是不吃藥,最後連吐3次。」
說好聽是堅忍,說不好聽是倔強,也正是這股毅力,陪他征戰四方。對跑了15年、鞋子穿壞幾十雙的人而言,不跑會死,跑輸又比死可怕。
2天後,我們面對面採訪。31歲的他,身高172,體重60,緊身運動服底下一無贅肉,膚色黑亮,笑起來牙齒閃白。我觀察他兩條腿,是孔武又強韌的線條,青筋浮凸在腿毛間。
他14歲練田徑,23至28歲跑完「七大洲八大站超馬賽」,創下亞洲最年輕紀錄。去年馬不停蹄挑戰「四大極地超馬賽」(撒哈拉、新疆戈壁、阿他加馬、南極洲,各7天、250公里,計1,000公里),承受50幾度嚴熱與零下30度酷寒,最終死裡逃生奪冠。美國前特種部隊選手Kyle McCoy稱他「台灣虎」,象徵奮戰到底。
四大極地超馬賽第二站新疆戈壁沙漠,陳彥博聲稱是超跑生涯中最艱難的一場。他頂著53度焚風高溫奔跑,一度熱衰竭、情緒崩潰痛哭,最後憑著意志力咬牙撐回終點。(陳彥博提供)
哪一場賽事最艱難?他說:「戈壁高溫53度,我熱衰竭,血尿了,直接吃鹽錠,沒配水,身體痛苦破表,那一刻好怕倒下,不斷問自己該不該放棄?」他重新振作4次,倒數17公里,雙膝跪落,選手一個個超前,一名瑞士人停下來扶持,他倒在人高馬大的懷抱,情緒潰堤哭喊:「I don't wanna lose, my dad and mom will come to finish line to watch my face.」(我不想輸,我爸媽在終點等著我。)數小時後,2人手牽手衝向終點。

親情

爸媽怕他被凍傷要截肢,被北極熊咬死,大罵:「你要是敢去,不准再回家!」
陳彥博的父母陳彬、李婉霓第一次去現場看兒子比賽,沒想到卻遇上了最血淚的一場。賽事紀錄片中,可以看到在終點守候的李婉霓一臉惶惑,陳彬來回踱步,視線狠狠咬住地平線彼端。
陳彬(右)與李婉霓(左)回憶第一次去戈壁看兒子比賽的經過,馬上露出既憂慮又難過的表情。
陳彬接受我們採訪時說:「忽然間,遠方一個人影蹦出,我聽見我兒子吶喊的聲音,他死命衝回來的意志力,讓我好震撼!」回憶起來,陳彥博仍耿耿於懷:「我壓力好大,那是爸媽第一次來看比賽,我希望拚冠軍讓他們驕傲,結果只拿第6名,好失落。」所幸,總積分奪冠。
為了模擬極地的寒凍,陳彥博去大賣場借冰庫進行嚴格特訓。(中央社)
最早是22歲,他通過「穿越極光,冒險計劃」甄選,與林義傑、劉柏園參加「磁北極6百公里大挑戰」,爸媽攔阻,怕他被凍傷要截肢,被北極熊咬死。爸爸大罵:「你要是敢去,不准再回家!」陳彥博為此跟父母冷戰8個月。
出境那天,他在轉機時收到媽媽的簡訊,說不是不支持,是怕他危險,信尾寫著:「媽媽還是愛你。」他說:「我看完,就哭了。」回憶往事,鼻音轉濃,我問怎麼了?他說沒事,冷空氣過敏。北極21天,背30公斤裝備,在零下30度冰河露宿,汗水也結凍,半路他脫水、暈倒、被北極熊攻擊,堪稱震撼教育。
超跑賽是身體與精神的考驗,時而腳趾出血、高山症、低血糖症、腸胃炎,更有毒蛇猛獸;意志力一渙散,就用力掐手指,掐到破皮流血。後來,他為了模擬寒凍,去大賣場借冰庫練跑,去防災中心揣摩風速150公里的暴風雪;鍛鍊耐熱,夏天不開冷氣、不吹電扇,吃熱呼呼的湯麵。

龜毛

我是不服輸的人,更不願意輸給自己。就算很棒了,還要繼續做。
記者會當日,台前陳列歷年獎盃,他吹毛求疵調整打燈。啟蒙教練潘瑞根說,高中的他並非如此,「他愛遲到,打掃也不仔細,經過我嚴苛磨練,才變龜毛。」當時入迷長跑的他,睡前自綑皮帶矯正O型腿,天天跑碧山巖階梯50趟,襪子脫下血淋淋。
不久,因訓練過度胃穿孔,跑步成績落後,他一度迴避訓練,下課跑去跳街舞至深夜,潘瑞根威脅要勒令退學,他剃了光頭,積極治療胃病,半年後,重回田徑場,從基礎訓練起步,他說:「我是不服輸的人,更不願意輸給自己。」
高二,他在全中運(全國中等學生運動會)以些微之差,奪下亞軍,潘瑞根這才相信這孩子的稟賦和決心,對他操練更嚴格,365天風雨無阻,隔年他捲土重來,總算奪冠。
潘瑞根說:「他服從性高,我排什麼課表都吃下去,從不討價還價,也不開口抱怨。他剃光頭回來,其實就鐵了心。」
潘瑞根(左)是陳彥博(右)就讀成淵高中時的啟蒙教練,也是挖掘他潛能的伯樂,2人感情深篤,如同父子。(潘瑞根提供)
「我送他《勇闖撒哈拉》,他讀完想效法林義傑,就在訓練日誌封面畫了一個人在地球奔跑,我既憂心又希望他去闖,但必須有(心理上的)裝備,那就是我更嚴苛挑剔,讓他覺得被整、被磨,日後受挫才不會輕言放棄。」又說:「今年5月我動心導管手術,他在醫院陪了2天半,出院時,病房地板乾乾淨淨,棉被摺得整整齊齊,垃圾打包好,跟新病房沒兩樣,當下好欣慰呀!彥博把我教給他的東西,內化成一種態度了。」
陳彥博高中時期的訓練日誌,裡頭寄託了他的日常心事,以及對超跑的夢想,教練潘瑞根一字一句讀完,總會耐心回覆。(潘瑞根提供)
陳彥博哈哈苦笑:「掃廁所要掃到凹槽乾淨,杯子擦得快破了還要擦,我心底不服,教練卻說:『就算你自認完美,還是不夠,就算很棒了,還要繼續做,不然有一天會鬆懈。』後來受挫時,常想起這段話。極地環境一如潘教練的磨練,好煩好痛苦,仍要繼續跑。」每每在國外參賽,他習慣打給潘教練,故人音訊是激勵,也是警醒,儼然精神食糧。

初衷

我家境不好,常被看輕,潛意識想出人頭地,在體育場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廣播,讓家人驕傲。
很多人好奇,為何他這麼耐跑?「我家境不好,常被看輕,潛意識想出人頭地,在體育場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廣播,讓家人驕傲。」爸媽從雲林農家搬遷台北士林,為了繳房貸和養育3個兒子,去成衣工廠批貨回家代工,他們滿心寄望下一代晉升白領,無奈孩子都不太會讀書。
陳彥博6歲開始溜競速直排輪,學了10年,獲獎無數,為了練特技溜法,摔斷過左右手,還跌破前額,縫了7針卻不哭不鬧,很能忍痛。(陳彥博提供)
李婉霓說:「懷彥博時,家裡鐵樹開了花,大家說這胎一定是女的,我好開心,寢具、衣物都買粉紅色,所以他從小被當女生養。他愛撒嬌,幼稚園放學都要親親,又怕冷怕黑,看完恐怖片愛跑來跟我們睡。長大後,他去極地的遭遇,全是他小時候最怕的。」我求證陳彥博:「現在還是會怕啊!在叢林跑一跑,超怕突然有殭屍跳出來。有時在飯店睡到半夜,燈光太暗,會懷疑有沒有鬼。」
李婉霓說自從兒子迷上超馬,自己一下子多了好多白髮:「他一出國我就睡不著。去北極那次,我想搞清楚他在想什麼,學了電腦,上部落格讀到他寫:『即使生命有結束的一天,我希望是在終點上。』我哭了好久,問自己:要阻擋還是支持?好掙扎啊!接機時,他鼻子黑掉,臉和手腳都凍傷,我心快碎掉!我雖然認同他,仍希望他別再跑。」
陳彬歎口氣:「有次送機,看別人捧個甕回來,好難過,很想問彥博:『可不可以不要再比賽了?萬一出事了就這樣。』坦白講,人生有過淬鍊,就該停了。」
賽事吉凶難卜,必須簽生死切結,非但沒獎金,還得自費幾十萬元報名費。每次回國,他常一天睡不到4小時,躲在房間苦學英語,寫企劃,拉贊助。怎麼維生?「平常忙著練習,無法專職,除非比賽獲勝,上了媒體,才有些演講邀約或品牌代言機會。」

罹癌

我不想讓旁人操心,自己辦住院,躺上手術檯,麻醉前一刻忽然怕了。
拿命拚搏超馬,艱苦中有何樂趣?他說:「孤獨讓人驚慌,也給人力量。極地沒有光害,星空像鑽石閃閃發亮;我在冰河看見極光鮮綠變幻,全身起雞皮疙瘩;無人曠野中,感官會變得很敏銳,特別能體會美是什麼。」
陳彥博的好友、網球選手謝淑薇說:「他跟我一樣在專業很難搞,每次辦記者會,流程他一定親自盯,出去比賽,連吃喝都精算卡路里,不像我只知道腿軟了就要吃東西。」
專注、苛求、不吃暈船藥的男人,爸媽惱他連生病也不聲張。25歲,他從南極洲回國,喉嚨莫名疼痛,出現黃痰及血絲,就診發現罹患咽喉癌,過不久,動了雷射切除手術,「醫生說起因可能是過勞,我萬事自理又要訓練,幾乎沒睡覺。對我來說,跑輸比生病還可怕!我不想讓旁人操心,自己辦住院,躺上手術檯,燈光打在臉上,麻醉前一刻忽然怕了,怕沒法再跑,為了夢想我付出全部心血,難道就這樣子結束?」
有別於賽場上的專注凝重,私底下的陳彥博,活潑又愛耍寶,平常在臉書上也極盡所能、不計形象地搞笑。
他動完手術,爸媽早已聞訊趕來。「我麻藥退去,隱約聽見爸媽碎唸別再跑了,我覺得好煩!」休養2個月,他恢復訓練,繼續參賽至今。他預計,今年下半年還要去亞馬遜比賽,陳彬聞之色變:「什麼!怎麼沒人告訴我?那邊水很深,還有食人魚,很危險耶!」這下,陳彥博又有一場仗要打了。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3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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