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郁佳劇評】惡從何來? 解碼《天橋上的魔術師》受害者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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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狠心落井下石?觀眾能從阿派身上一窺究竟。(公共電視、myVideo提供)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狠心落井下石?觀眾能從阿派身上一窺究竟。(公共電視、myVideo提供)
電視劇《天橋上的魔術師》寫中華商場,你家隔著板壁挨擠我家,雞犬相聞毫無祕密。聽別人家打孩子、揍老婆、強姦幼女、抄家滅門,眾人一視而不見,二攻擊受害者,來維持鄰里和諧。劇中的惡,呈現於街坊圍罵受害者。幼女被強暴,深夜躲在公廁偷哭,小學生竟笑罵廁所有女鬼。建中生偷穿女裝,小販詛咒「不男不女遲早下地獄」。
這些維穩者是大群臨演,面目模糊。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狠心落井下石?觀眾能從Nori、小八、阿派身上一窺究竟。
建中橄欖球隊隊長Nori(右)想證明自己不是同志,造成的蝴蝶效應卻讓小八(左)陳屍公廁。(公共電視、myVideo提供)
小村莊充滿蝴蝶效應:建中橄欖球隊隊長Nori頻繁換女友,甩了太妹,太妹便結夥在公廁毆辱跨性別女裝少年小八出氣。小八陳屍公廁,警方卻稱「地板濕滑跌死」。
原來Nori交女友想證明自己不是同志。既是性別鎮壓的受害者,所以他玩弄眾多女孩,一點也不覺得抱歉。
太妹受Nori傷害,遷怒小八,一點也不覺得抱歉。
Nori對小八,一點也不覺得抱歉。
Nori是眾惡的其中一張臉嗎?不只如此。
劇情寫Nori,是預告阿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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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海專痞子阿派,為保小店投幣電玩的冠軍紀錄,買了主機偷練。仍被小學生奪走冠軍,阿派幼稚怨憤,半夜用電擊棒弄壞投幣電玩,令人悚慄。阿派輸不起,一敗就滿口「弄死你」。後來和原住民魯蛇阿猴爭奪小蘭芳心落敗,卻敗得成熟體貼。判若兩人,阿派怎麼不「弄死你」了呢?
劇情處處渲染阿派是多麼優雅體面的輸家,手把手教贏家阿猴走好階級懸殊的坎坷情路。在情侶互疑變心時,阿派一邊安慰阿猴「她上了大學比較忙,做人家的男朋友要多體諒」,一邊教訓小蘭「做人家的女朋友,宵夜跟征露丸要準備好」送定心丸,體貼成熟得不像話。
阿派(中)夾在小蘭(右)與阿猴(左)之間,卻變得體貼成熟,優雅體面。(公共電視、myVideo提供)
然而壓垮阿猴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阿派告訴阿猴,阿猴小學沒畢業,配不上大學生小蘭。這話阿派說了一百次,給阿猴打了毒針。阿猴心碎,槍殺小蘭。
小蘭阿猴的心路歷程,快馬加鞭趕抵目的地,聲勢浩大,有形無魂。快到觀眾反應不過來,到底小蘭是劈腿還是勢利,為什麼她這一秒滿臉癡情、下一秒決絕分手?原來這些都不是劇情重點,可以忽略。小蘭只是陪襯,浮面戀情只是偽裝,不是這齣戲真正要傳達給觀眾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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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卻藏在西服店裡。原作小說中,西服老師傅和白貓談戀愛。電視改編為阿派到西服店訂作,師傅不在,卻見青年含笑流睇挑逗他,曖昧調情。
下次試衣,師傅跪下捧住阿派的腳換鞋調情,一語道破阿派執著阿猴、癡戀無望。阿派驚怒叫他吃屎,就氣沖沖跑了。
短短兩場調情戲,遠比拍阿猴、小蘭拍得有靈魂,為什麼有頭無尾,反而轉去鋪陳猴蘭戀的空殼子?
劇情給出兩個提示,一是魔術師的水晶球,照出阿派是隻白貓,暗示師傅愛上阿派。
第二個提示,一群混混來堵阿派追打,為首者竟是西服店青年。暗示青年是師傅的男友,報復師傅偷吃阿派。
西服老師傅(左)跪下捧住阿派(右)的腳換鞋調情,一語道破阿派執著阿猴、癡戀無望。(公共電視、myVideo提供)
如果忽略西服師傅,全劇阿派是浪費篇幅的大配角。如果把西服師傅放回去,猴蘭戀的主角赫然就是阿派。暗寫阿派對師傅心動,是說阿派對阿猴心動,兩次同樣卻步。
原來阿派幫阿猴,都不是忠誠兄弟助攻;而是賢妻,無奈,無怨,自我犧牲,甘願成全。阿派不「弄死」阿猴,因為情敵不是阿猴。弄死小蘭,剛好而已。
阿派就像安徒生筆下的小美人魚,救了阿猴王子。但王子以為是鄰國公主小蘭救了他,要娶小蘭,還蠢萌到要阿派慶祝婚禮。「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鄰國公主死了,你說阿派難過嗎?我想他的心思只夠替自己難過、替阿猴難過,管不了小蘭那麼多。
劇情寫阿派暗戀阿猴,寫得這麼隱密難尋,這麼卑微委屈,當然也就無辜得可以。無辜得死不認帳,高貴是阿猴的墓誌銘,卑鄙是阿派的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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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所有反同,都是深櫃。反同的街坊裡肯定也有無數個阿派。經歷百劫生還,阿派長大會怎樣?娶老婆生小孩,罵小孩死同性戀,成為護家盟嗎?
眾惡的源頭,包含舊受害者不知過去攻擊自己的人是惡。這齣戲也許是轉型正義的一部分,當惡逼近把呼吸噴上觀眾的臉,我們就被迫思考惡從何來。
若不反思過去阿派的受害與為惡,小孩就沒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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