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話】從自殺到救人

那時欠快700萬元卡債。小時候家裡窮，我只有國中學歷，只好開計程車，幸好早年開車滿好賺，結婚後，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讓3個小孩可以好好讀書，我兼差做裝潢，終於買房子。

做裝潢要先墊材料費、其他工人的工資，現金不夠，我就用現金卡周轉，一拿到錢就繳清卡費。那幾年很流行信用卡、現金卡，很好辦，我辦了十幾張。為了方便周轉，我又用太太名義辦卡，她沒在工作，照樣成功辦了十幾張。我一直準時繳款，可是，2005年我被廠商倒帳，1千多萬元支票跳票。我跟太太的卡費加起來，光本金就快700萬元，我根本繳不出來，利息又一直滾，我每天跑車16到18個小時，還是還不完，最後連最低金額都繳不出來。我有跟銀行協商，每個月還3萬元，但那時小孩都在讀私立大學，我還了2期就還不出來。

我被催債的人逼得快發瘋，有一天決定自殺。我上吊，不是在家裡，怕影響家人，那時只有一個想法，就算我死了，也要守住這個家。我選在樓下大門口，吊上去了，可是被抓下來，當時迷迷糊糊，不知道誰抓我下來，等我清醒已經被警察救到派出所，我還是想死，用頭撞派出所的玻璃，誰知道那是防彈玻璃，我被強制戴安全帽，上手銬，在派出所關了一個晚上。

死不掉，只能把眼淚擦乾。後來聽說《消費者債務清理條例》通過，我去聲請，但法官不准，那時大眾觀念是卡奴都揮霍無度、咎由自取。我不甘心，我是被倒帳耶，我加入簡錫堦立委、林永頌律師成立的「卡債受害人自救會」，他們發起44小時斷食抗議，呼籲修法放寬卡奴更生、債務清算的門檻，我去參加，而且持續100個小時。有記者不相信我絕食，半夜來偷拍，當然什麼也沒拍到，我死都不怕，還怕絕食？

在自救會的努力下，後來真的成功修法，法官、大眾的觀念也慢慢改變。2015年我再次聲請債務清算，這次終於通過，免責了。

現在我快70歲，還是每天跑車12小時，努力賺錢，週末假日甚至過年都不休息。只有2個例外，陪太太賞花、看歌仔戲，還有，去自救會當志工。我雖然免除債務，但這些年持續有新的卡奴來求助，自救會每個月辦2次說明會，我都參加。以前我接受過幫助，現在想幫助別人。自救會的志工都曾經是卡奴，我們笑稱自己是「學長姐」，來參加說明會的，都是新一批走投無路的負債者，我們會釐清他們的狀況，教他們怎麼因應，自救會也有義務律師。真的揮霍或想賴帳的很少，幾乎都有各種困難。

遇到看起來很沮喪、只顧著講自己故事的人，我會特別注意，要大家盯著，三不五時關心，這樣的人很可能會想不開。我們一直很怕重演2005年的卡奴自殺潮，就曾有債務人來尋求協助，一段時間後卻失聯，我猜可能就是自殺了，唉。最近我就在想辦法救一對年輕夫妻，先生來求助，邊講邊哭，還說太太曾經情緒失控，拿刀想自殺。我懂那種被逼到快發瘋、憂鬱的感受，我就跟他講我的故事，然後說，我們都走過來了。

羅武龍，68歲，新北市，計程車駕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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