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14 12:02 臺北時間

【時光機】80年老製冰店堅持不漲價 只因老太太感謝冰塊養活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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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
新富市場內部改建後氣氛與過去大不相同,原市場僅保留一攤愛嬌姨的製冰房。
新富市場內部改建後氣氛與過去大不相同,原市場僅保留一攤愛嬌姨的製冰房。
問:如果有時光機,妳會想回到什麼時候?
愛嬌姨:
我有點懷念40年前,生意很好的時候。每天要賣一卡車的冰塊,用鋸子切冰切到手都長繭了。為了賺錢,都沒有時間累了。但是,懷念有什麼用?人要順應時機變化,我老了,過幾年也要退休了。
本名簡愛嬌的愛嬌姨已經69歲了,她總是說不會累。一人拖起50斤的大冰塊,不累;年輕時兼三分工作,從清晨做到深夜,不累;寒流來襲,進冰庫工作,不累。萬華三水街市場的魚、肉攤販都認識她,她在市場一角有一間製冰室,每天提供所有肉攤保鮮的冰塊。她25歲嫁到萬華開始製冰,與冰塊為伍已經44年了。
「阮孫問阿嬤妳每天早上出門,是在做什麼頭路?我跟他說,恁阿嬤是董事長啦,全萬華最大間的冰店。」董事長的「辦公室」只有3坪大,濕氣逼人,是台北市僅存的小型製冰房,一人公司提供整個三水市場的保鮮冰塊,其實:「現在有冰箱了,攤販也少了,也只有7攤而已。」每月扣除電費,收入差不多打平。
愛嬌姨的製冰房建於日治時期,四週牆面都是檜木。她拉起的大鐵盒內即是冰塊。
製冰室四面牆都是檜木,連一個不起眼的墊腳椅也是日治時期留下來的檜木椅。製冰室位於一棟日治時期遺留下來的公有市場建築裡,在50、60年代以前,這棟新富市場是台北市最大的肉品市場之一:「過年還有人從鄉下擔雞來這裡現宰,肯德基最早也是在這裡買雞肉。」為保存肉品,日本人在市場角落建了一個製冰室和冷凍庫。日治結束後,愛嬌姨的公公接收這間製冰房。
愛嬌姨最懷念的那段時間,市場充滿活力,廣場空地半夜就充斥殺雞聲,市場後方的製冰房,則是吵雜的馬達運轉和切割冰塊的尖銳聲。再後方,還有一條排水溝淙淙的水聲,是另一間製冰工廠流出來的水:「水很乾淨,我們都在那裡洗衣服。」愛嬌姨不只洗衣服,當年製冰房外還有躺椅、瓦斯爐,吃睡都在這裡了。
也因為環境雜亂,新富市場發生二次大火:「有次還是我發現的,還好沒人受傷。」危險的不只於此,早年製冰以阿摩尼亞冷卻:「我婆婆有次管線沒開對,也差點爆炸,牆上烏一塊。」幾乎是搏命了,但愛嬌姨跟所有市井小販一樣,只要想到賺錢,一切都無所畏懼了:「那時候市場再吵我一倒下去就睡著了。」
位於萬華三水街的新富市場曾是台北重要的肉品市場。(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隨著台北環南市場興建、超市的興起,新富市場的盛況不在,一張2000年左右的市場舊照,只剩3家肉攤和1間雜貨店。愛嬌姨的冰塊也隨著市場興衰而沒落了,從最興盛時一天可以出產一卡車的冰塊,到現在一日營業額不到1000元。早年菜販菜沒賣完,也會來買碎冰,以一層報紙一層碎冰保鮮。冰塊保鮮還是有其不可取代之處:「魚一定要墊冰,若用冰箱,魚肉會硬,再解凍口感不好。」
不只保鮮,早年的飯店流行在公共空間擺冰雕,「西門町的大飯店冰雕的冰也都是從我們這邊叫的。」在冷凍設備缺乏的年代,冰塊不只保鮮、雕刻之外,連辦喪事也會來這裡叫冰「冰屍體」。
製冰有什麼學問嗎?「嘸啥米啦,頭殼空空把水注進去,再拉出來就好啦。」這也是愛嬌姨的人生哲學,她是大溪人,父親是礦工,在她12歲時,父親因矽肺病過世,國小畢業先到砂石場採砂,一擔碎石四角,她一天可以賺40元。「阿母怕我做這個會被壓到長不高,叫我去台北學做衫。」
她到三重紡織廠當女工,月薪500元,做了10年,因產能極高,調薪到6000元。25歲相親嫁到萬華:「厝邊以為我嫁到台北可以享福,結果做到十指頭全結繭。」若能安穩過日子,苦一點也沒關係,沒想到打擊接著而來,40歲時,丈夫患急性肝炎,4個月後過世,留下3個小孩。公公看她守寡又有小孩,於是把製冰的工作全交給她負責:「我一天做三分工作,早市賣冰,製冰房外面還擺三台裁縫機,空檔可以做衣服代工,晚上到飯店端盤子,下班還可以帶菜尾回家餵小孩。」
愛嬌姨最懷念的那段市場黃金歲月,卻是自己人生最傍徨的時刻,為了養家忙到沒時間悲傷,只是:「偶而天暗的時候,還是會…。」。她說自己沒念什麼書,什麼都不會,唯一會的就只是比別人拚命而已。談起人生驟變,她眼裡有些淚:「你當然會想,怎麼辦,怎麼會遇到這些事,但想有什麼用?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不要想這些比較好過。」
冰總是會化,苦總是會過:「我跟菜市仔的人說,賣冰養大我3個小孩,我很感激,所以二十年賣冰都沒漲價,出來做也不是為了賺錢,是看看這些交陪的朋友而已。」說是要退休了,愛嬌姨每天就算沒生意還是會到市場報到,摸摸製冰的老器材,見見老朋友。她懷念的不只是市場的黃金年代,而是在那個人生最難的關卡裡,自己撐過來了,沒有虛度。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9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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