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話】在車上

我爸是家族的頭痛分子，會喝酒、賭博、抽菸、吃檳榔，晚上阿嬤常常到神明廳拜拜，求他趕快回家；連我弟出生的時候，他都跟朋友在外面，沒去接我媽出院。他是小兒子，家人都說他其實沒有很壞，是被朋友帶壞，但後來他2次吸毒入獄。這件事我媽一直不敢跟娘家說，以前過年我跟我弟還幫忙說謊，說他去南部出差。

我沒看過他吸毒，只看過浴室有那些器具，但我也沒有好奇或是害怕。我小時候功課很好，是大人覺得「哇！妳很棒」的那種小孩，我不敢問會讓媽媽、阿嬤煩惱的事，也不想理解會惹事的爸爸。有陣子他撿很多石頭，整天在房間做手工藝，用尖尖的東西把石頭穿洞、做成鑰匙圈，送給家人一人一顆，真的很奇怪，我不知道用意，他也不是多話的人，從來不會特別解釋。

10年前他生病過世。當時我剛大學畢業、還沒找工作，所以他離開前半個多月，就是我負責照顧。那時候他變得很像小孩，要幫他洗澡，偶爾也會突然想跟我聊天。但我很不會聊天，就問他記不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媽媽叫什麼名字？後來我有個衝動，想把這些東西拍（錄影）下來，拍他的臉、手跟腳，還有他呼吸很重的打呼聲。雖然一開始不知道能紀錄下什麼，但現在覺得就是他活著的痕跡。

我常在父親節拿這些影像出來看，每一次都會想，「我跟他感情不算很緊密，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國中的時候，我爸換了福特的一般轎車，終於比較像「爸爸」該買的車，每天放學他都會來載我；我在台北讀大學，放假結束他也會被我拗送我回學校。現在回想，我們聊天也都只聊吃什麼，不會聊最近在拍什麼、功課學了什麼，在車上的畫面就是馬路，或是他的肩膀跟後照鏡那一大串保平安的東西，很少真的看著他。

前年我結婚的時候，決定整理這些素材，開我爸的車，帶我媽、我弟去他帶我們去過的地方，拍婚紗照，也拍關於我爸的紀錄片。旅程蠻開心的，我媽一直說「這裡好像有來過」，雖然她其實都忘記了。影片完成、第一次放給家人看時，我媽哭了，連我堂哥也偷偷跑到廚房哭，我發現原來家人都蠻想他的，雖然不理解他，但大家還是喜歡他在身邊。

這台福特開了20幾年，真的很老舊。我媽之前問要不要報廢？我跟我弟都捨不得。現在我跟先生把車開來台北，輪胎都換了，定期保養，後照鏡下掛我爸做的石頭鑰匙圈，雖然不知道車什麼時候會壞掉，就開到不能開為止吧。

蕭逸凡，33歲，攝影師，台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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