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話】害怕看不到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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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視力很好,國中跟同學打賭,賭誰能在教室看出遠方高壓電塔上有幾隻鳥,猜好數量,我跟同學會跑過整個操場,到圍牆旁邊算,每次都是我猜得最準。我愛看書,大學讀中文系,碩士讀國文所,買了書就在書上寫上姓名、電話,自號修悔齋,家中客廳四面書牆,藏書三千,連廁所都放滿書。
40歲那年我在大學夜間部當學務主任,教課之外,還處理三千名學生的行政事務,我做事熱心勤勞,放學還幫忙指揮交通,也不知道是不是過勞讓眼睛出問題?有一次開車送學生回家,眼前一片模糊,怕出車禍,嚇到不敢再開,想說是近視或老花眼,去眼鏡店配眼鏡,但不管店員怎麼配,那個最大的E都看不清楚,到醫院檢查才發現是先天性黃斑部病變。
半年內,雙眼視力從1.0、1.2掉到0/01,下滑得很快,每天睡醒睜開眼都很慌,看到的景色都跟昨天不一樣,越來越抽象,感覺自己成了異鄉人,原本的世界是我回不去的故鄉。我跟老婆喜歡海,常常去看海,現在海看不清楚,一片灰白,看了反而感傷;晚上若有路燈,分不清月亮是哪一顆;逛夜市看不到攤位上有什麼,一片花花綠綠。像現在我看你,你似乎是穿黑衣服?啊,是深藍色嗎?更大的困擾是看不到你的臉,頭都不見了,如果你坐得遠一點,我就看不到,必須聽聲音。
年輕時期博覽群書的方中士。(方中士提供)
原本還想著讀博士寫論文,成了重度視障者後只能放棄。書沒辦法看,全賣給二手書商,書商把書搬走的時候,真的很心痛。我原本有一本弗蘭克(Viktor Frankl)的書《活出意義來》,買了一直沒看,失明了才借有聲書來聽。作者在納粹集中營被強迫勞動,又餓又累,回營房時看一眼夕陽,發現只要能感受到美,再怎麼困難都能撐得住。我聽了很感動,覺得該把握現有條件,人生拿到什麼牌沒辦法改變,就看怎麼打好。
這20年我每天聽有聲書3個小時,有時一聽就聽上10個小時,也用報讀軟體寫小說、散文、詩,得到不少文學獎。許多人說變成盲人後會走不出去,整天待在家裡,我擔憂自己也這樣,所以每天傍晚出門散步,用僅剩視力看夕陽,每當感受到金黃色光芒時,感覺特別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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