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每一個問句,都接上乱彈阿翔的句點,若句點是一滴汗,我感覺後背正滲出更多句點,準備整理自己的問句再出發,是冷場或留白如人飲水,此刻他才大笑:「我每次都要冷,要搞很冷。」是好冰的水!
【鏡大咖】被搖滾魂耽誤的冷嗨大叔 乱彈阿翔

談話的藝術之一是適當的留白。
但是,當乱彈阿翔可輕可沉的菸嗓,吐出的不是菸圈,而是大量的停頓與空白時,身為一個採訪者,不免仍覺得,這白,真的也太白了。
談話好冷,幸好這大叔會玩冷嗨,讓這冷終究有了一點喜感。
跟他一起主持《台灣金頌》的浩子總要挑戰自我,不斷再立新哏補足留白。
他在隧道那頭,我在隧道這頭,本來以為很遠,但當他能量釋放時,意想不到,原來他很可能是一個被搖滾魂耽誤的冷嗨大叔。
每集都到的 來賓冷場連發
我想,如果不是必須做採訪,總得讓他說點什麼,不然跟乱彈阿翔一起練習沉默、發呆,把互動放在空氣之中,可能就沒有句點了,因為從來都沒有話語成立在先。「有時候我一天只吃一餐啊,但是我吃飯吃很久,吃3個鐘頭,弄個肉配個啤酒,可以慢慢想事情。」乱彈阿翔說。
冷面歌王 乱彈阿翔
本名陳泰翔,1970年12月17日生,原為樂團「亂彈」主唱,之後以乱彈阿翔為名創作、發行唱片。1998年、2000年,亂彈樂團2張專輯都獲得金曲獎。2011年他以《翻滾吧!阿信》電影主題曲獲金馬獎最佳電影原創歌曲,2012年奪下金曲獎最佳男歌手。與浩子主持的台語音樂節目《台灣金頌》每週日晚間8點於公視播出。
外出工作應該對他的人際社交造成膨脹與壓縮,當上主持人他很意外,「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我是音樂人,請你們認清楚這個事實。被說綜藝咖?我是被帶壞的,我就跟他們玩。」
跟浩子的分工?「他負責講,我負責在旁邊坐著,這就是分工。」

「我是陪浩子玩,我壓根沒有想主持的事。對我來講,我是每集都會到的來賓而已。」此話多俏皮。或是偶爾他一撥長長的頭髮,抬起右側臉,說也要照顧這邊的觀眾是嗎?其實右邊的空間裡沒有活生生的人,可能有眾生與否,我們也不知道,但那就是一個段子,是大叔福至心靈的笑哏。
在連發的冷場中我一邊思索(應該是個人職業生涯中最高的冷場率),既然音樂大叔不愛聊往事、不愛聊多苦,誘發他的閃光點,應該只能是音樂。於是我說起他在節目中模仿布袋戲反派「藏鏡人」的段落,他斂起那玩笑似的笑容,連忙表述:「唉!那還差一點,因為我覺得呼吸還沒調好,呼吸不OK。」

我的背僵鬆了一點點,他如霧一般深濃的菸嗓不搞冷了,霧開始散了,我才能看到乱彈阿翔關於音樂的血肉真心。他用手指了指聲帶,「因為它是肉做的,它會受天氣影響,你常用它會受到損害;就算是老師,講話講久了都會長繭,我沒那麼厲害,我唱歌沒那麼OK。」
狼性玩樂團 得獎強求不來
做節目,他可以不記腳本,大叔說他反正也記不住。但做台語跨界音樂節目,聽新一代的樂團唱與說,讓他有點刺激,去想自己到底要用什麼角度活在世界上,以及自己存在的價值到底是什麼?但到最後,乱彈阿翔感嘆說:「現在樂團的人都太好了,我們那時候比較壁壘分明,因為有競爭才會進步。當我把你當成我的敵人,我就要精進我的技術;你當我是敵人,你就會精進你的技術。大家有競爭,音樂會弄得更厲害。」說的是關乎樂團的狼性。
樂團時期他拿過兩座金曲獎,也以個人身分拿下金曲歌王,但乱彈阿翔未讓我覺得有什麼樣的狼性。那些好事與壞事交互掩映,像站在月台上等著捷運,車來了,你可能分辨不出,窗戶玻璃上的人,是真的要下車的人,亦只是反射出來等待上車的人,好與壞虛實相映,但它並不是太強烈,所以與他的談話,就算有一點冷,你也覺得氣溫尚可接受,因為太過樂觀的人與太過悲觀的人,本質上可能都同樣悲摧。

拿過幾次金曲獎的他說:「獎項都是意外,你只要一想就沒了。我每次說要中,這張很用力,結果連提名都沒有,真的不要刻意,你盡量在這個階段完成就好了。生活當然OK啊!我有做廣告、配樂、電影歌曲。但我對音樂的要求是一樣的,不能變。」
「若要強求,挫折感很容易出現啊!年輕時都想要這個、那個,但我生活不會不好,看你的欲望在哪。」他在路上看到蝸牛就撿回去養,還研究出用地瓜葉可以養活蝸牛。說自己每首歌都情歌,因為有時他是對大自然唱,「音樂就像流動的電影,有畫面,歌詞飛過去,用哪幾個音符去代表,或是彩虹出現、太陽出來,你可以透過音樂的線條去帶動。」
他說,網路上找得到做音樂的公式,套上去都很好聽,「但你出來的東西是真的還是假的,其實自己知道,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我聽就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音樂是來自情感不是套路。」

音樂不只是感情還是人。你聽大叔講起音樂,肯定是種愛戀。心理狀態的長途跋涉,就為了回到最樸簡的、一顆又一顆的音符。「平常我不碰音樂,不能碰,一碰你就跟它不好了,保持一點距離,你愛它要有點距離的。我不練吉他、不彈琴,要寫歌的時候再來練、再來彈,找到要的句子,一直練,就好了。當然會有迷路的時候,常常,但那一剎那、碰撞到一個東西的時候是很美妙的,自己就很高興。」
叛逆到極致 告別式如演唱會
「要做作品,我就想讓我自己爽,總要服務我自己吧。我還是有謀生的工具,我服務別人,但我要做我的東西,我就會叛逆到極致,那才是我的價值。」他的硬調是在這裡,不是在那些浮動流雲裡,不是在那些研究蝸牛時,那時光好靜的時刻。
他台上演出精氣神完足,「如果我軟趴趴的跟海帶一樣,靠夭,誰看!」
金曲歌王真的苦過,但過得下去,開關在於調整自己與生活的孔隙,抓不住的,不用一定要張開手去擁抱。「以前想要很多都要不到,乾脆就算了。要很多,你就發現,一個都要不到。你愈是想要抓,它跑愈遠。」

他說起永遠的神情,其實他是不相信永遠的。「人為什麼要有永遠這兩個字,你也知道任何一個事情都不可能永遠,所以一直要有個永遠的夢想在那邊。東西都會壞掉,不管機器或感情,有時候就會強求,一強求就是勉強,一勉強就是不自然,其實是變負擔。」
不要負擔而且心要很寬,即使是生,即使是死。48歲的乱彈阿翔透露,接下來五年,他打算做自己的告別式音樂。可能會有不同宗教、性格的版本,但他要先滿足自己的需求,而且免費供人使用。「同樣死,有些人要安安靜靜像天堂,要有像天使一樣的音樂;有些人喜歡熱鬧。我應該很貪心,都要。我希望有起承轉合,像一場演唱會一樣,到最後,啊!他死了,大家帶著祝福,然後心裡覺得,要好好珍惜自己活著的時候。」
「人生,大部分都是來不及準備的狀態,最後一道了,總要準備好。在生前準備好。你總是要讓自己放心。」訪問結束時是暮色黃昏,所有感知的意識告訴我們,還鮮活存在的,一下就要消逝,大叔不冷不嗨了,他眼前看的,是彷彿將要融化的黑暗。
場邊側記
關於音樂,乱彈阿翔的話語是嚴肅而有力道的。比如,他說到做音樂的心,「不要預設我要做超屌的歌,結果超爛。因為心已經不見了,我要做最hit最賺錢的歌,想到的都是錢,你心歪掉,做出來的東西就會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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