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到底】當小孩不乖時　徐巧芯

徐巧芯從台北市議會的民政委員會議場走出來受訪，她穿著Uniqlo白襯衫、牛仔褲、運動鞋，仔細一看，後頸標籤外露，衣服穿反了。她尷尬一笑，「太累了」，趕緊去廁所將上衣反過來。這天她胸悶不舒服，但一說起話，還是那種從丹田發出的響亮語調，鏗鏘有力。

徐巧芯

• 出生：1989年生於台北市
• 婚姻：已婚
• 學歷：政治大學政治系畢業、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學生
• 經歷：國民黨文傳會國際資訊暨議題中心代理主任、第8屆國民黨青年團總團長、第13屆台北市議員

不入派系，只因無法做乖乖牌

日前羅智強宣布參選桃園市長，徐巧芯爆料黨主席朱立倫與羅智強的通話內容，「我就是要跟你魚死網破」、「你民調再高，我就是不要（提名）你」。我們隨意坐在議場旁的樓梯間，她以家庭比喻政黨，言辭振振，「國民黨以前是家父長制，爸媽講的話就是要聽，是為你好，小孩子有耳無嘴，家暴不可以講，因為黨要團結、要贏，你還是在家父長制的觀念裡被情緒勒索。現在新的家庭教育方式改變很多，小孩子想法不一樣，聽聽看他們在講什麼，就算一個小孩，也可以嘗試說服父母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大人有可能被小孩說服，不認同就拿道理說服，而不是你是我生的，你要聽我的話。」

妳不怕黑掉？她乾笑兩聲：「黑掉…八九不離十，之前考紀會的時候就是這樣，把我名字公布出來。」

她上個月具名向黨中央檢舉傅崐萁、徐榛蔚在中央委員選舉時，送給黨代表市價699元的醬油禮盒，還贈送匾額，有賄選疑慮，請考紀會詳查。考紀會主委李貴敏卻公布她的姓名，吹哨者變箭靶，她說她不在乎。

有人說她檢舉傅崐萁是馬英九授意，金溥聰在背後穿針引線。她反駁說2018年選上議員後就很少跟馬聯絡，「我不覺得我屬於他的派系。他沒有辦法決定我要怎麼做，他如果今天希望我做什麼，可以來問我，我可以決定要不要做，可是我絕對不是任何一個人來跟我說要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也有人認為她曾被視為朱系子弟兵，2016年她才27歲，就被排入不分區立委名單第17位，朱立倫於她有知遇之恩，如今她對老闆砲火猛烈，未免太不厚道。她則說自己是先看是非，不接受人情和派系綁架，「這幾年我一直努力，不想當任何一個派系，不是馬英九不好，朱立倫不好，而是我沒辦法做到他們期望的乖乖牌。」

面對大咖，也要保持平起平坐

其實她也曾經是乖乖牌。她2011年念政治大學政治系時加入國民黨，夢想當一個年輕又聰明的發言人，當時的國民黨發言人、青年團執行長殷瑋記得，「她對自己蠻狠的，我要求夥伴每天早上5點多起床看新聞、寫摘要和回應，巧芯甚至比我更早完成，能真正堅持一年半載的人只有她。」

她當選青年團總團長後成為中常委，年輕女孩有了在黨內大咖前亮相的機會，國民黨在太陽花學運後開始重視年輕人的聲音，黨內年輕人不多，她趁勢而起。2015年，她26歲就擔任洪秀柱發言人，換柱風波後又從深藍轉場擔任朱立倫發言人。不願具名的同黨議員酸說：「洪、朱殺得那麼凶，洪的發言人都同進退，只有她華麗轉身，變化迅速，洪、朱、馬、郝四個不同調性的老闆都可以幫忙化妝，未免太神了吧？」

「人家覺得我是不是背叛？但實際上我就是黨工，有點啞口難言。很多支持洪秀柱的人不能諒解，我很難解釋。換柱事件傷害互信，但我還是小孩子，不敢違逆。」她如今33三歲，遇事還是自稱小孩子，「小孩」這個詞是弓也是箭。

2016年國民黨敗選後她參與發起「草協聯盟」，提出重視青年、本土等革新國民黨世襲政治的訴求，有人邀她去縣市政府工作，她拒絕。她太想做自己的品牌，而不是誰的發言人。馬英九卸任總統後，她擔任馬辦發言人，但沒領薪水，原因是不想再受制於人，「我希望就算對方再大咖，大家都可以保持平起平坐的態度。講最白是我希望保有自主性，讓人看到發言人之外的徐巧芯，就算有些政策看法跟馬不一樣也沒關係。」她舉例如同性婚姻、黨產、轉型正義，她的看法都比馬更激進。

壯大自己，擁聲量自成芯潮流

那是她第一次做自己。第二次，是2018年她首度參選台北市松山信義區議員時，為了責任里（國民黨在地方選舉的傳統配票機制）劃分一事，她才入黨7年，槓上已連任3屆的同黨議員王鴻薇，徐巧芯公布閉門會議談話內容，指過去都會劃分責任里，如今前輩卻共同決議不分，擺明針對新人。「如果妳們敢在閉門會議講這些話，就不要怕被外面的人聽到。我公布很多資料，導致她們很不爽，吵成一團。我就不喜歡大家私下閉門談，有什麼不能一起聽的？」前老闆馬英九跳出來協調，拉著她們的手象徵團結。「我學到的就是必須要更壯大自己，才有更多選擇權，力量不夠大，無法自由自在做我想做的、說我想說的，必須在大前提下配合演出。」

她靠著媒體曝光創造聲量，自成「芯潮流」，與國民黨那種排資論輩、依附派系的傳統宮廷文化很不一樣。資深政治記者黃揚明說：「以前國民黨議員層級根本講不上話，政務官最高，再來是黨職，過去國民黨以黨領政，民代是監督機制，要你怎麼監督就怎麼監督，民代的責任就是護航，不要搞五四三，這是國民黨長期執政養成的文化。」在夾縫中能生存下來，全憑曝光。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民粹時代人民不愛聽老派官話，年輕女性政治人物想要被注意，必須展現個性，在民意浪潮中衝浪，為了掌握新聞節奏，她平均每日花5、6個小時看政論節目，「我會開兩倍速，看一下討論什麼、有哪些來賓。」

她手上的iPhone 13是在去年發生退黨內群組事件後，朱立倫送的容量1TB，存有5萬多張照片、截圖、錄音等證據，「有人罵我會把電話內容講出來，以後誰敢跟我講電話？是不是都會被錄音？我超想回他：『對啊！如果你跟我講的是正事，你offense（得罪）到我的話，我當然會錄音保存證據啊！不然你以為咧？』」跟朱立倫搞壞關係怎麼辦？「這就是我願意付的代價，所有事情都是等價交換，負擔多少就可以獲得多少，我看很多事情都是這個角度。」不論發言、檢舉或爆料，她會先評估能否承受後果，才決定是否行動。

厭惡黑箱，非想消滅地方派系

如今百年大黨家道中落，朱立倫當選黨主席後不但沒有徹底改革，還與地方派系密切合作。傅崐萁帶來錢糧兵馬，回黨後很快高票當選中常委，入主黨中央操盤選戰。政治評論員、前青年團執行長李正皓說：「跟傅崐萁合作是不得不的結果，一定是得了絕症才會去跟魔鬼交易。」不管黑貓白貓，只要能勝選都是好貓。

徐巧芯將砲口轉向黨內，聲音宏亮地說：「經過這次中常委選舉，我們看到的一樣是換票聯盟、請客吃飯送禮的資訊，這會讓大家覺得很失望，講了這麼久的改革，遇到這類事情，黨內沒有一個決斷性的作法。」換票聯盟類似小圈圈，由於中常委選舉採連記法，一位黨代表有16票。舉例來說，若只投5人，剩下的票數就會按照圈內名單投給其他的候選人，形成換票聯盟。她認為整個黨職的選舉制度都要重新改過。

她厭惡國民黨傳統的家父長制、黑箱摸頭、私相授受，羅智強表態參選遭遇地方勢力強烈反彈，她認為：「桃園這局，傅崐萁背後著力甚深。包括打點媒體、地方上各式各樣的匿名放話，穿梭在黨中央跟地方之間，這個我很確定。」但也並非一竿子打翻地方派系，「我期待看到國民黨有更健康的地方派系，跟得上時代，而不是我要消滅地方派系。」

百年政黨被各種利益集團糾纏，勢力盤根錯節，使得這棵大樹搖搖欲墜。她舉例國民黨對是否支持18歲公民權意見分歧，「朱立倫是支持的，但進到立院黨團的時候，（黨團總召）曾銘宗轉達黨中央說要投支持，傅崐萁就站出來問為什麼？非得要旁人說盧秀燕、侯友宜、蔣萬安都支持，才讓他消停下來。這樣的領導順序，下面的立委、議員該何去何從？」

這是一場新舊世代與價值的戰爭，徐巧芯樂於競爭。她家開早餐店，從小在店裡幫忙做生意，「我們家不是很有錢，沒有家族勢力背景撐腰，孑然一身，nothing to lose。」爸媽很要求她的學業成績，理由是不希望女兒將來跟他們一樣賣早餐。媽媽給她的教育反而是重女輕男，「男生做得到，妳為什麼做不到？」她大學念政治大學，但媽媽仍不滿意，「她要求更高，她希望砥礪我，永遠不夠好要繼續加油，而不是覺得已經很好了就懈怠，虎媽的角色在我們家是這樣。」講到媽媽她迅速紅了眼眶，「她對我有很多投射，如果我成功，她就成功了。」

劍指層峰，自言恐成女羅智強

下午徐巧芯到國民黨智庫講課，她自嘲：「有人說這樣會不會很尷尬？我要提醒大家不要被『喬』掉。」她為想參選市議員的年輕人講解選戰實務，「首要是如何讓人在1分鐘之內對你留下印象，喜歡討厭無所謂，最怕是沒有存在感。」現代政治人物如脫口秀演員，不論被喜歡或被討厭，隨時都要搏舞台、爭取關注。

黨中央持續孱弱，她擁聲量自重，但代價亦不小。她目前就讀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劍指中央層級選戰，若2年後想爭取立委提名，未必能獲得黨中央關愛的眼神。「看看強哥（羅智強），我可能就是下一個了。」有人說她靠攏戰鬥藍與深藍，她好幾次提到自己沒有派系奧援，「國民黨不像民進黨有這麼厚實的派系文化，除了家族，派系都只是形容詞。人家說我是馬英九、朱立倫、郝龍斌、趙少康（派系），都有人講，但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歸屬任何一個派系，我就是我自己。」

當小孩不乖，離了大人，抓對風向便可趁勢高飛，只要那風可以落地化成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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