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學當國文老師,上課我都直接跟學生們說:「老師我呀,前年確診肺癌末期,那時癌細胞擴散到腦部、腎上腺,現在是像那本暢銷書一樣,跟你們上《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不過,我們沒有『最後』喔!」學生們都會瞪大眼睛,說我胖胖的,看起來不像癌症末期。
【心內話】抗癌寧願腳趾爛

我常常跟身體的癌細胞說話,像神經病一樣,我說:「你乖乖的,不要作亂,我們和平相處,不然我死了,我們一起被火葬燒掉。」
記得大學上英文課,老師是老外,說:「春天這麼好,spring break,走,到草坪上課。」我一堂國文課學生有80人,沒辦法這麼做。所以我都鼓勵學生蹺課,尤其下午4點,夕陽黃昏時、magic hour,應該去外面玩,體驗校園的美,好好談戀愛,然後失戀哭一場,幹嘛聽我一個光頭中年男子講話?
我跟老婆是大學同學,婚後生了一對雙胞胎。我們觀念不合,曾經離婚,後來復合。我不顧家,還有牛脾氣,一發作起來就大吼大叫,孩子的成長過程我都沒參與。現在回過頭來覺得遺憾,沒當一個好老公,還是一個缺席的父親。
我很感謝我老婆。有些人因癌症而家庭破裂,但我跟老婆的感情反而變得比以前好。她知道我若不治療只剩半年壽命,變得很溫柔,很少罵我,還帶我環島,告訴我她曾經帶孩子去哪邊玩,補上我對孩子成長回憶的不足。

知道肺癌末期的時候其實很平靜,直到醫生說配對到標靶藥,可以吃藥治療,覺得有救了,情緒才比較激動。吃標靶藥7個月後,腦部、腎上腺的癌細胞都沒了,肺部主腫瘤消了一半。醫生說可以開刀切除,那時候情緒也很激動,想著總算還能活下去。
癌症末期沒有康復這件事,即便檢查不出癌細胞,還是得不斷吃藥。我每天準時早上7點吃藥,藥量是很重的40毫克,副作用強烈,鼻子長滿膿黃痘痘,密集到醫生不敢看;頭皮潰爛,每天起床枕頭都是血;腳趾、手指都發生甲溝炎,又是電燒又是拔指甲。雖然如此,我沒有降藥量,維持生命必須付出代價,我寧願讓腳趾爛,也不希望癌症復發。
我這學期國文課都在上環保、生態,帶學生讀簡媜寫老年歲月的文章,談生死。最近電影看《一路玩到掛》,我跟學生說,電影重點不是一路玩,而是掛。你看,2個得癌症的主角最後掛在哪?他們生命的終點都在家庭。我們人生吶,真正需要把握的,是你跟家庭之間的關係。
我的2個孩子25歲了,跟我不親。我希望有機會能讓親子關係更好,也希望能活得比爸媽還久,別讓他們敲我的棺木。
陳昌遠,53歲,台中人,大學講師。(註:受訪者與文字記者同名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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