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話】六十歲才要長大

我是國小老師，21歲從台北嫁到雲林，可是夫家期待的不是我這樣的台北媳婦，偏偏我還有富貴手，不能洗碗。公公平常很好，但一喝醉就開始罵：「騙肖，富貴手？」我就要乖乖被罵1、2個鐘頭，活得心驚膽顫。村裡的媳婦假日會幫忙下田，我卻什麼都不會，越來越自卑，後來乾脆不出門。

當我拿到訂做的假髮時，圓形禿已經從1塊錢變成10塊錢。我開始思考是不是跟個性有關，從小爸媽吵架時，我就是家裡哭最凶、最害怕的那個，卻不敢跟任何人訴苦，作文課寫我的家庭，就算家裡吵翻天，我還是寫爸媽溫柔慈祥、家庭幸福。我會肚子痛，看好多醫生找不出原因，但我記得四年級時有個醫生問我會不會緊張或害怕？我心想這就是我的感覺，可是爸爸在旁邊，我全部否認。

我一直是家裡最乖的小孩，爸媽一吵架談離婚，都來問我想跟誰住，可是吵到後來，我口中求他們不要離，心裡卻想你們乾脆離婚，只要有一個人不在家，家裡就安靜了。這個想法讓我充滿罪惡感，更不敢跟任何人講。

長年壓抑導致我免疫系統出問題、掉髮，但即使這件事我也不敢講，因為一講就像在指責公婆、爸媽。假髮一戴就是十多年，除了老公，任何人面前我都不想拿下假髮，有次回娘家，姊姊大剌剌摸我假髮說：「在家裡就不要戴了。」我瞬間暴怒，然後爆哭。

最可怕的，是我後來還口吃，除了教學，無法跟人正常交談，光是「我跟你說」就要講好幾次。同事說，萬一家長知道就完了，還有人問我是不是裝的。我對教學充滿熱情，對小孩的付出都沒有對學生來得多，但症狀惡化到後來，我想以「不適任教師」退休，卻不符規定。

我覺得自己好可恥，開始擺爛，下班就窩在家看電視，不再把作業帶回家改，煮飯由先生煮，小孩功課改由先生檢查。我還跟先生說，我不想參加親友喪禮了，鄉下喪禮的陣頭聲總讓我害怕，以前是硬著頭皮去。我第一次反抗，是回公婆家前先打聽公公有沒有喝酒，有喝我就不回去，孝順的先生很為難，但答應了，他一直很愛我，對我很好。

想不到因為這樣，我學會拒絕、放掉，以前總是不好意思。忘了什麼時候開始，頭髮居然慢慢長回來，再幾年，口吃也好了大半。6年前我退休，跑去上編織課、學做手工皂，覺得好快樂，當年考大學時我就想讀家政系，但爸爸只喜歡國文跟英文，我就填他喜歡的。

人家說愛自己，我60歲才學會，以前我最不重視的人就是自己。1年多前，我出了繪本書，把生病的過程畫出來讓大家知道，不再覺得丟臉，敢講了。繪本裡有一個很小的人，那是另一個我，她才開始要長大。

高慧敏，61歲，雲林縣，退休教師

★《鏡週刊》關心您：未滿18歲禁止飲酒，飲酒過量害人害己，酒後不開車，安全有保障。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鏡週刊會員閱覽，未經鏡週刊授權，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等均不得引用、改寫、轉貼，以免訟累。

更多內容，歡迎訂閱鏡週刊、了解內容授權資訊。

小心意大意義，小額贊助鏡週刊！

贊助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