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您以《椏幹》獲金曲獎年度專輯,得獎那一刻在想什麼?」「就謝謝評審啊,對他們鞠躬,這個獎對大家來講很陌生啊,但我看到是羅大佑頒的,應該就很大的獎吧,然後我餓了。」「直到《關於島嶼》彩排,您才第一次看到舞蹈跟音樂完整呈現,感受為何呢?」「舞蹈我不懂,不知道怎麼說,就很好啊,很棒。」
【林懷民番外篇】獵人與祭司 《關於島嶼》吟唱桑布伊專訪

林懷民新作《關於島嶼》找來卑南族歌手桑布伊吟唱,唱歌好聽的人說話卻太直白,我們的訪談如同打乒乓球,一球一個問題丟過去,他一個扣殺就沒了。
然而講話不拐彎抹角的人,往往能有最鋒利的觀點,譬如他談到跟林懷民合作,舞蹈大師要他拋棄既有的技巧,也不要唱原住民的歌,就只要在劇場哼哼唱唱,他這樣講林懷民的:「他就是很尊敬的長輩……長老啦。長老就是自己人,他(林懷民)就是這個位置。跟部落的老獵人上山打獵,我也會緊張,但老獵人會跟你說你不要緊張,就安靜,就用耳朵聽聲音,看路。林老師也是這樣,他說你不要緊張啦,就丟掉你以前學會的,找到自己的聲音。」

他說前年跟布拉瑞揚合作,間接認識林懷民,「跟雲門的人工作好累喔,但布拉至少給我一個方向,至少會聊天,但我不可能跟林懷民聊,有時候老師會在 ,我不要他在旁邊,說你去佛堂,快點去念經啦。」又說:「我在大舞台,就一個人,旁邊一個錄音師,就這樣哼下去。」一個人哼唱在想什麼啊?「就環境啊,土地啊、海啊、山啊,自己的信仰,我成長的地方,有感覺的東西。」林老師說你台北待不住,沒事就跑回去啦?「不然咧,你不喜歡回家嘛?」
桑布伊在台東知本長大,爸爸媽媽務農,他不自覺自己歌聲有什麼特別,因為卑南族十個部落,到處都是會唱歌的人,「我叔叔是北原山貓的陳明仁,紀曉君、Saya(張惠春,張惠妹的妹妹)都和我一起在教會長大,我們常被集合,一起活動,陳建年是帶我們的啊,張惠妹是我哥哥的同學,她很棒,是很棒的大姐姐。」
老人家說當卑南族,要知道卑南族的事情。他一直待在部落,20歲退伍之後,還當了六年卑南族青年會會長,協助部落的婚喪喜慶、農忙和儀式,「我是難得會講族語的人,不用透過別人翻譯,直接跟老人家溝通。」
他五歲的時候在祭典裡發現音樂的魔力,「當時是巫師的活動,他們有一個巫師團,會吟唱和祈禱,他們唱歌的時候,我們就會害怕,不敢靠近。」音樂的渲染力是不用語言翻譯的,快樂或者悲傷,用聽的就知道。「聽到老人家唱自己的歌,很喜歡,我致力學習古調,學習族語,這些歌都有意義和歷史和靈魂,他們會說、怎麼吟唱,我唱歌會跟老人家取經。」
「家裡面務農,家族會有壓力,還是得出社會」,他26歲出社會,到台北刷油漆、打零工。不習慣吧?城市的生活。「會想家啊,你不會嘛?」離鄉的青年思念家鄉就唱歌。921那一年, 為幫助偏鄉原住民,他在叔叔陳明仁跟胡德夫的「飛魚雲豹音樂工坊」與「野火樂集」參與團體演唱,閒暇之餘也在在大安森林公園、誠品敦南門口義賣義唱,唱歌不是為了滿足表演慾,而單純只想分享自己創作的歌。
2012年,他以自己的家姓為名的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發行個人第一張全族語專輯《桑布伊同名專輯–dalan》獲得最佳原住民歌手獎。後來,後來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椏幹》拿下《 最佳原住民語歌手獎》、《最佳演唱錄音專輯獎 》和《年度最佳專輯獎》。他還是很誠懇地表達他對金曲獎評審的感謝:「感謝評審,肯定這些用聲音為這塊土地作紀錄的人,這個獎代表了作好專輯不一定要有強大的資金和唱片公司後盾,才能作出好作品。」
那你現在有信用卡嗎?「我沒領過什麼薪水,拿不出證明啊,欸,我辦信用卡幹嘛?」他一頭霧水,彷彿我問了一個為什麼豬不會飛、太陽為什麼不從南邊升起一樣的笨問題。那個問題確實很蠢,也很粗魯:誰規定人活在城市,活在當下,就一定得要有信用卡?他回答簡潔,卻也很篤定,篤定的人故而能用聲音裡感動人心。林懷民說新作要給人安慰,桑布伊的聲音,時而蒼涼,時而雄壯,時而溫柔,也確實達到那樣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的聲音能讓人安靜,你自己很容易安靜嗎?「我喜歡祈禱,不是因為宗教愛祈禱,我睡前啦,演出前,無聊的時候都會祈禱,喔,我今天從我家騎摩托車也祈禱。我幾乎所有的創作都在摩托車,兩個手機記憶卡想到什麼就哼哼唱唱。」你有喜歡的路線嗎?「沒啊,山啊,海啊,沒去過的地方就去騎一下,到什麼部落啊,跟那裏的老人家聊天,買個飲料水,吃個湯麵,騎車用身體感受環境是很直接的,空氣的味道什麼的。加滿油上山,騎下山剛好沒油。」所以你等等也要去騎車啊?「對啊,啊不然咧。」是的,我又問一個蠢問題了。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鏡週刊會員閱覽,未經鏡週刊授權,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等均不得引用、改寫、轉貼,以免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