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年才撥下2億400萬的預算,預備在3年內陸續增加299名社工和臨床心理師。而有些地方甚至長年沒有社工師,今年終於增聘,監所管理員私下透露:「監所今年第一次有社工師,以前都沒有,所以主管都不知道要交辦他做什麼。」
【人造地獄3】全台逾5萬受刑人只聘2醫師 全裸日曬治疥瘡

假釋判准莫衷一是,受刑人自是百爪撓心。為了安撫受刑人,有些監所會有社工師入監安撫。但根據矯正署統計,2018年9月,全台監所社工師只有38名、臨床心理師僅43名。
「哭一哭是有什麼用!」
心理衛生人力長期不足,個別監所能提供多少情緒或者醫療服務,也就端看各自的資源多寡而定。有限人力讓監所受刑人心理衛生狀況頻傳。2017年至今共發生14件自戕事故,比如今年1月台北看守所、3月綠島監獄都有受刑人自殺事件傳出,「綠島那個,監委還要去查,可能會追究到典獄長。所以矯正署最近特別著重自殺防治,丟出關懷自殺高風險的計畫給各監所執行。」在監所擔任管理員五年的小新(化名)說。
不過雖號稱自殺防治,但實際上只是問卷調查,篩選出自殺高峰選後就列冊追蹤,鮮有後續資源挹注。
在監所擔任社工的小梓(化名)進一步補充,就算監所幸運配置了社工師,社工師在自殺防治上能發揮的也很有限。「想跟受刑人深談,連會談室都沒有,得站在走廊上。有時談得久了,還有主管會質疑你為什麼花這麼多時間在一個人身上,績效很低。」
此外,社工師還要分神協助行政作業、監所懇親,加上配置少,無法服務所有受刑人,遑論不少監所主管甚至根本不重視社工、心理專業。曾有心理師正與性侵、家暴相關案件受刑人談話,對方淚流滿面,正要深入核心,門卻無預警被副典獄長撞開,一雙眼輪流瞪著心理師和受刑人,丟下一句「哭一哭是有什麼用!」便揚長而去,遺下心理師和受刑人回不過神。
沒時間和受刑人多談,小梓也曾嘗試轉介高自殺風險受刑人到監所的精神科門診,看看能否提供受刑人其他醫療資源,「但量太大,醫生消化不來,叫我別再轉了。」
不只高自殺風險受刑人,許多急性精神症狀發作的受刑人,同樣無法獲得適當治療,甚或因為發病時大吵大鬧而觸犯監所規定,遭記違規、關進獨居房,「曾有一位受刑人突然發作,一堆人壓住他,社工本來說想跟他聊聊,安撫對方情緒,但管理員卻要社工別靠近,先讓他靜下來再說。」後來小新才知道,管理員口中的「靜下來」,就是要求精神科門診的醫生開高劑量鎮定劑,「重到受刑人每天昏沉、只能躺在地上。而且這個藥竟讓他服用長達一個月!」
多數受刑人害怕違規扣分影響假釋,再多委屈也會強忍壓抑,「但精神症狀發作的受刑人已經不會管這些了。」小梓看過因精神狀況不良而被監禁在獨居房的受刑人,反而加重病情,如撕下牆上泡棉吞進肚,或死命抓著門板不讓管理員關門,門板夾的雙手紅腫,「最後搞到因為吞下異物緊急送醫。」
2018年8月的資料顯示,監所內患有精神障礙的受刑人約有2842人,但全台僅有桃園和台中有精神專監,床位共216張。曾有監所主管和擔任監所管理員20年的林文蔚聊天時談起,監所應該設置「抓狂房」,讓有需要的受刑人進去吼叫打砸一番,「不然平常大吵會被記違規,壓抑久了心理狀態都不好啦,合法的發洩一下,監所內出事機率也會比較小。」
未來的隱憂:高齡加疾病
心理衛生資源不足,只是監所裡醫療短缺的冰山一角,更頻繁易見的,是生理病痛的求助無門。
2013年監獄受刑人納入二代健保後,監所透過與醫院簽約,每日固定有不同門診醫生到監所會診。不過各監所的門診次數不一,且一樣難以消化龐大的受刑人就醫需求。尤其牙科門診,一等就是一個月,「加上監所本身環境條件、受刑人身體狀況都不好,一個牙痛搞到蜂窩性組織炎是常有的事。」曾在台中監獄培德醫院擔任護理師的黃琳媛說。
看牙苦等,對應現階段監所面臨的老齡化,成了新一輪挑戰。根據矯正署統計,目前受刑人年齡已從2008年的35歲左右,提升至平均年齡44歲;2018年時,50歲以上受刑人比例更來到28.3%。黃琳媛以作噁的口吻透露,許多牙齒不好的高齡受刑人因為無法吞嚥,監所只好將各種飯菜用果汁機打成液態讓受刑人喝下。

且監所內高鹽、高糖的飲食,讓高血壓、血糖、血脂的受刑人難以做到控制飲食,加劇高齡慢性病症狀。「不說別的,年紀大的人胃與食道之間的括約肌——賁門鬆弛,吃飽馬上躺下容易胃食道逆流。可是受刑人規定吃完飯馬上午休,這樣要怎麼好?」不少人反覆因胃食道逆流住院卻無解,黃琳媛無奈地笑:「很多人喜歡說受刑人憑什麼用健保資源,但監所讓人反覆生病,這才叫濫用健保資源吧。」
「我們現在最怕洗腎的,」談到高齡化,林文蔚也是一臉擔憂,洗腎一周需進行3次,一次4小時起跳,且洗腎患者容易有併發症和感染,一遇感冒,轉成肺炎的風險極高,一連串如滾雪球般出現的病痛,對監所絕對是大考驗。
遇上流感季節,監所為避免感染,一有受刑人出現感冒症狀,全部隔離在一處,最後全部交叉感染得了流感。一名教誨師私下透露,每年因流感而病危的受刑人所在多有,「家屬也會很氣,為什麼只是感冒,最後人卻死掉了?」
不僅如此,許多檢查根本無法在監所進行,門診醫生多半只會開止痛藥;或者監所自創「民俗療法」治病,像要求受刑人全裸曬太陽,以治療疥瘡。即便醫療人員已提醒此舉無效,還是行之有年。

醫療與戒護的兩難
醫療資源匱乏,加深了受刑人的絕望感,即便監所增加醫療儀器,像是血氧機等,對過度換氣、暈眩等症狀也會進行紀錄,但醫療資源仍是不足。曾因結石痛到趴在地上無法起身的小強回憶:「我說要戒護外醫,監所只是安撫我,不讓我去。後來是我一直鬧,說再不讓我去就要一頭撞死。他們怕有人死在監所,才趕緊讓我走。」
剛假釋出獄的阿力(化名)也曾因不舒服向管理員請求就醫,「他叫我先量體溫、血壓,量完結果正常,他就說我沒事,要我吃止痛藥撐一下。」阿力啞然失笑,「體溫、血壓正常就代表人沒事嗎!」
目前全台監所雖有89個專職醫生缺額,但矯正署副署長周輝煌坦言,多數醫生不願進監所工作,雖有缺額也只聘雇到2名醫生。現場缺乏專業醫療人員,能否外醫的判準只得交給沒有醫療背景的監所人員,而管理員除了依據「收容人戒護外醫流程」,沒有其他工具能判斷該不該緊急外醫。
「但很奇怪啊,裡面寫說發燒要到39度才能送,那38.8度要不要給他送(外醫)?有些人發燒就是不會燒到這麼高,你能說他不嚴重?但是管理員又不能違背規定。」對於管理員得背負這樣的責任,黃琳媛忍不住為他們叫屈。

囚徒同時兼具「受刑人」與「病人」兩種身份,但二者互斥,形成監所內的無奈;且囚犯外醫需要戒護,然而監所戒護人力長期不足,相較日本約1比5、香港1比2、新加坡1比6,台灣的戒護比高達1比10。
戒護外醫一次要2到3個人力跟著,小新無奈表示,每個勤務點都得有人戒護,頻繁外醫,會導致人力不得休假才能撐起執勤和外醫需求。戒護和醫療間的矛盾,讓受刑人就醫時機難免拖延,死亡風險也跟著攀升。
2017年矯正署統計資料顯示,2015年1到10月間,送醫途中死亡的受刑人有18名、戒護住院期間死亡則高達89人,這個數字還不包含保外就醫後死亡的人數。

受刑人醫療人權和管理員勞動保障,因著內在醫療資源不足,外在人力配置過低雙重夾擊,成了對立的兩難。中部一監所便曾傳出衛生科長遇上受刑人申請外醫,幾乎都核准通過,最後監所管理員擠壓不出更多戒護人力,上書典獄長要求換掉衛生科長才平息。縱然民間團體多年倡議增加監所內的醫療人力,「但法務部的回應就是『沒錢』。」黃琳媛無奈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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