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高雄城中城大火後,高雄市消防局安排心靈輔導座談,臉書專頁「靠北消防2.0」便戲稱這是「張老師爛課」,貼文寫道:「我以多次進出學校輔導室跟看身心科10年的經歷告訴你,所謂心理輔導就是叫你他媽的做沒用的垃圾事。」災後要寫火檢報告、逐字寫無線電譯文,又要安裝住警器、加強消防安檢與宣導,業務爆量,消防員已疲於奔命,還要利用休假去參加心理諮商團體課,引爆基層怒火。消防局原本立意良善,卻造成反效果。
【火神又落淚番外篇】團體諮商無效、長官不願面對真相 消防員災後心理重建困難重重

從中央到地方,消防署與消防局並非完全沒有意識到消防員的心理創傷,只是不懂精神醫學專業,在公務員科層制度下多半只是走個形式,舉辦團體諮商課程,表面上有業績,實質上卻毫無療效。
喬友火警後,彰化基督教醫院精神科團隊也面臨同樣問題,精神科醫師陳力源回憶,彰基團隊於喬友火警1週後,7月5日進行第一次團體治療,但講課的心理師並未被告知現場消防員都參與過喬友火警,只是粗淺衛教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症狀。有消防員後來告訴我們:「完全不知道在幹嘛。」另一消防員說:「我們很多人是哭著看陳志帆被抬出來的,壓力是這個程度,聽了非常火大。感覺像你已經掉到井底,抬頭有人過來,看到你在掙扎,然後就走了。這個體系沒有要幫你,團體諮商原來是這樣啊。」
彰基精神科因此於7月9日接手團體治療,並認為須進一步做個別諮商與診斷性會談,主動發起支援喬友現場消防員個別諮商的計畫,由醫院吸收掛號費等費用。

計畫主持人陳力源醫師認為個別會談有其必要性:「消防員之後馬上要面對調查、責任歸屬、開火檢會等等,所以壓力是double的。做團體真的不太適合,第一是大家都在,有些情緒沒辦法說,第二是每個人的經歷都不太一樣。」他也認為,經歷殉職、死亡案件的消防員心理創傷不容易處理,需要花時間建立信任,也要維持獨立性、隱密性,即使長官也無法調閱病歷資料,「一開始我們透過救護科,還是有點官方色彩,消防員會有疑慮,有人會檢查我的手機有沒有偷錄音,或是傳LINE來問問題,問完就把我封鎖。可是也有人會問,你們會一直在嗎?代表他們其實是長期需要的。」
有消防員災後心緒飄忽,像行屍走肉,也有人一直反覆陷入當時情境,變得更敏感。消防員經常目睹死亡,PTSD的盛行率是一般人約20倍。陳力源認為:「PTSD就是要讓大腦學習生存。消防人員的心理議題是職業安全的一部分,PTSD是職災的一部分,但一直不用職災去認定,也不提供該有的健康照顧和保護。他們是需要被幫助,而不是被要求和責怪。」他也感嘆:「消防員就醫困難重重,從規則回診、到他們的心理門檻,到消防體系不傾向處理脆弱。」若不自費就醫,「系統只有員工協助方案(EAP),利用率很低,就像去學校諮商室,沒有專業獨立的第三方是很大的問題。」
消促會理事長黃鈺翔舉例,2016年英國發生摩天大樓火警,整棟樓全面燃燒,有消防員目睹家長把小孩往下丟,慘烈程度空前。英國成立「藍光計畫」撥錢到基金會,定期做心理檢傷和治療。「大型災難要有專案針對罹難者和家屬、消防員定期追蹤。」5年前在桃園新屋大火中倖存的他,靠著投入消防員工作權益改革與自我訓練走出創傷,如今看起來沉穩許多,不再是當初那個男孩。黃鈺翔說:「像我第一次做心理諮商,幾乎沒講話,第二、三次會慢慢改善,所以我們想推定期確認每個同仁的心理狀況,有固定諮商師到分隊做訪談,才能達成信任感。」

更多壓力,則來自從縣政府到消防局管理層級的粉飾太平。基層消防員多希望藉由這次事件,能夠有所檢討,加強人力、裝備、訓練,而不是報嘉獎、記小功,同仁看了只會更難過。但據悉,喬友火警後的火檢會上,並沒有討論策進作為。有現場消防員告訴我們:「我們本來希望這麼嚴重的事情,長官至少會想要調整當中的錯誤,後來發現我們錯了,我們以為事情是有轉機的,但那個態度讓我們覺得其實沒有。你沒辦法承認錯誤,怎麼會想要矯正?」從失望到無力,年輕消防員的熱情一點一滴被蠶食,「我寧可相信長官是沒有能力,不是故意放棄,這樣我的理智比較好過,沒有能力聽起來比較好解釋。」
災後彰化各分隊加強隊員的自救、互救、RIT與火場安全訓練,但層級只有分隊長以下,消防局搶救科、大隊幕僚沒有到場,「隊員做再多,戰力100分,不會指揮的把我丟下去也沒用啊!自救做再好,你不來救我有個鳥用?做的人也是抱著掙扎的心情,因為會累,又沒辦法請假。加強訓練的時候長官反而是阻力,不是助力。」比起個人層面的心理創傷,面對整個體制的無力感是更無解的難題。
有消防員一遍又一遍在心中演練各種可能性:喬友大樓火勢控制後,搜索隊上了10樓查看,發現10樓全無裝潢,很乾淨,連煙都沒有。從上帝的視角看,如果把人帶去10樓,所有人都會得救。
但逝者不會告訴我們該如何做才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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