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平日一出場就讓人難以忽視的形象,高大成位在中山醫學大學的辦公室相對低調。走進超過60年歷史的建物,踩上已出現磨損痕跡的樓梯,他自在輕鬆地說道:「樓下就是醫學系學生上課的解剖室,冰存大體老師的地方也在這棟。當時有問我要不要搬到醫院裡的辦公室,我說不要啦!這裡比較方便。」之後縮小音量補了二句,「天高皇帝遠,比較不會被監視。」
【職場人語】拒關說也無視酸民 高大成憑專業開嗆

今年10月,大馬女學生命案爆發,台灣治安問題引起討論,法醫高大成一句「台灣的治安比馬國好100倍」,讓他收到恐嚇訊息,聲稱要殺他全家,這不是他第一次受到威脅。
高大成參與過洪仲丘、大埔張藥房解剖,個性向來率直敢言,過往不時踩到檢調偵查不公開的地雷。從日本取得病理科博士學位歸國,誤打誤撞成了死人的醫師。雖然頻抱怨法醫名利不雙收,還有染病疑慮,他卻堅守崗位近40年,用自己的專業,幫死者找回真相。
高大成小檔案
- 年齡:72歲(1950年生)
- 家庭:已婚
- 現職: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法醫科主任、高診所院長
- 學歷:日本國立京都大學病理學博士
- 資歷:醫師、法醫師、台中市醫師公會理事長
- 成功:凡走過必留下痕跡、證據會說話
- 戰績:曾參與軍方宣稱「意外」死亡的洪仲丘案解剖,提出洪死於中暑,後法官公布洪仲丘死因是「他為」。
直來直往 常得罪人
高大成待在這的時間其實不多,想躲的不是高層也不是同事,而是想登門關說的案件關係人。他的助理透露,「曾有人上門送禮,錢就藏在茶葉袋裡。後來就是統一由醫院法務接案,再給高醫師。如果有人找到這裡,也找不到人。」
現任中山醫學大學法醫科主任的高大成,參與解剖上萬具屍體,親自操刀四千多具,這幾年他已不做司法相驗(針對非病死或疑為非病死者進行勘驗),而是擔任鑑定人的角色,一些已由其他單位做過鑑定,但案件相關人士或家屬有疑慮,就會透過法院委託高大成重新分析。「初步看如果結果沒有不同,我會勸他不要送件浪費錢,有爭議的才收。之前有個泥做工人施工的時候中風,掉到水池,法醫研究所判意外死亡,我看解剖報告,人掉進水裡死掉鼻腔會有水,他沒有,我就說這是自然死亡。」案件翻盤,等同打臉官方說法,高大成沒在怕,「管他那麼多,那是他笨啊!笨的有剩,沒有思考邏輯。」

高大成對誰都是直來直往,談案子也不會隱瞞,常引來影響案情偵辦的批評。2013年洪仲丘被虐死案,家屬請高大成參與解剖,「不能說軍方沒責任。」「如果軍方想把事情蓋掉,社會豈不成了黑社會?」一番言論惹來麻煩,有人警告他搭高鐵不要靠近月台。今年10月大馬女學生命案爆發,高大成受訪時說:「台灣治安比馬國好100倍。」「你沒看清楚人,去做有的沒的,就是會出事情。」讓他收到要殺全家的恐嚇訊息,網友有人贊聲他講真話,也有人炮轟他偏頗,對於逆耳之言他沒在客氣,「我就封鎖啊!」
富家少爺 叛逆愛玩
敢言能講是基於對專業的自信,也是個性使然,如果沒當醫師,高大成會做什麼?他說:「做流氓啊!」高大成是醫師世家的富少爺,50年代台南市只有一家眼科,就是其父親高光清開設,1個月賺的錢就能買下一棟樓仔厝(2層以上房子)。
不若兄弟成績優秀、念台大醫科,他從小不愛念書,小聰明用在每天與父親鬥智、找機會偷溜出門,「細漢都攏愛去𨑨迌啊!賭博,賭尪仔標。」一路玩到高中,甚至打架滋事,大考前父親找了7個家教惡補,終於拚上中山醫學院醫學系。大學7年他依舊對學業興致缺缺,直到30歲至京都大學攻讀病理博士才開竅、認真讀冊,「研究所上免疫學,教授講的我都沒聽過,想說醫學怎麼進步那麼多,剛好阮弟來,伊講:『我大學攏知,恁嘸知影?』」

赴日念書,隔壁解剖檯剛好是法醫,讓他對這門學問產生興趣。1984年高大成取得學位歸國,放棄排名前段的醫學院,回母校中山醫擔任病理部主任。成為法醫,是中山醫學大學董事長周明仁看中他的專業與敢衝敢拚個性,不斷勸進。「彼陣台中沒有人要做,當法醫要有病理科基礎,董事長就說:『你來做做看。』」
高大成自嘲年輕時什麼壞事都做過,所以了解壞人思路,「如果傻呼呼,不知道壞人在想什麼,不容易揪出真凶。」家裡除了妻子,沒人反對,「我爸覺得當臨床醫師醫死人反而讓高家漏氣。」當時法務部規定,只要解剖過20具以上屍體,即可申請法醫師資格,高大成是在當法醫後才學會當法醫。
幫人戒毒 賺錢還債
「開始剖才覺得好像很多不懂。警察問:『這個傷是生前殺的?還是死後搬動才割到、撞到的?』回答不出來啊!就要去問人。」自掏腰包飛日本問教授,也搬回多本日本法醫書籍仔細研讀,「後來就知道,活著被割到,因為肌肉還有力,肉會開,旁邊會出血。」

自豪與當時許多法醫不同,善用科學方式,他曾親眼見識台灣法醫界傳奇人物楊日松用手摸屍體即可知死亡時間,驚嘆之餘,也不忘秀一下自身所學,「我跟他說:『楊博士,要學到你這程度至少要有20年功力。』我用溫度計肛溫一測,一分鐘可以知道結果。」
不怕血淋淋的屍體,唯獨味道他難以忍受。出道不久遇上一樁舞女命案,「凶手勒死她以後還一起睡一個禮拜,臭了嘛,就去浴缸洗,又灑明星花露水。」那難以言喻的複雜氣味,他永生難忘。當法醫的最大風險是傳染病,「有一次驗到一個AIDS的,被開6槍。」他為了挖出卡在斷裂胸椎中的子彈,戴3層手套的手被刺了個洞。「人都站不住,整個屁股都涼了。」後來驗血驗了快10年,確定沒染病才稍稍安心。

三十多年來,曾有過3個年輕醫師滿懷壯志想要跟隨高大成學本領,「一個做幾個月就覺得血腥不要;一個遇到死了一個多禮拜的,臭到他不敢進去;另外一個嫌錢太少,他說:『老師,你家有錢,我家沒有。』」

過去法醫月薪僅十餘萬元,近年雖調高至20萬元左右,仍遠不及臨床醫師,「我從來沒有拿過法醫的錢,都是中山醫給我薪水。如果只是當法醫早就餓死了。」早年他的生活的確沒有壓力,父親過世留下上億元遺產,高大成在日本投資,卻遇上泡沫經濟瞬間一無所有,還負債累累。後來決定開診所,看內科、小兒科,主要做戒毒。8年的法醫經歷,黑白兩道都熟,靠人介紹,「客源」絡繹不絕,慢慢地還清負債,「這工作有危險性,病患戒不掉會找你算帳,久了覺得說,賣咧!錢夠用就好。」
開設課程 堂堂爆滿
問他面對死人比較難,還是活人比較難?他不加思索,「活人比較難。卡早相驗加減會有錯誤啦!死人你看錯他也不會跳起來跟你說:『幹!你錯了。』活人會吵說:『你把我醫成這樣要賠錢。』」開完玩笑,他回歸正經,「病人跟家屬的話你可以相信,但死者家屬的話不行。」案例隨手拈來,「二十幾年前,有個女孩中午12點半失蹤,她爸爸下午3點就報案,我覺得太不合常理,後來又查到他剛幫女兒投保800萬元,最後確認他為錢殺女。」

家屬不能盡信,但也是因為不忍看見家屬的焦急與哀傷,讓他大半輩子都與屍體為伍。這些年已不在第一線,高大成看解剖報告依舊能幫助破案,「報告不會說謊,只是結論可能錯誤。做久了就知道癥結,因為這些錯我也犯過。」希望自己的專業能找出真相,但對最終結果他看很開,「我們的分析,法官不一定會採納,不接受也沒辦法,每次都要贏人家,哪有那麼厲害!有啦!在台灣我是比他們厲害。」

除了分析報告、在診所看診,高大成也是中山醫大兼任副教授,開設的《法醫與生活》課程,將案例融入教材,他比手畫腳、國台語交雜,「幹」「靠腰」不時脫口而出,一班150人,堂堂爆滿。只是學生們聽故事聽得入迷,卻少有人願意走上這條路。高大成不強求,「當法醫要有耐心、忍受名利不雙收。」質疑他明明就很有名,他不否認,只是笑得有些歹勢,「那是因為我違背檢警調偵查不公開啊!」
★《鏡週刊》關心您:珍惜生命拒絕毒品,健康無價不容毒噬。
★《鏡週刊》關心您:若自身或旁人遭受身體虐待、精神虐待、性侵害、性騷擾,請立刻撥打110報案,再尋求113專線,求助專業社工人員。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鏡週刊會員閱覽,未經鏡週刊授權,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等均不得引用、改寫、轉貼,以免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