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人語】台灣人不必出國鍍金 這群台客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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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位外國人雖來自不同國家,但都一樣愛台灣這片土地,選擇留在台灣工作,也各自在專業領域獲得成就。
3位外國人雖來自不同國家,但都一樣愛台灣這片土地,選擇留在台灣工作,也各自在專業領域獲得成就。
過去台灣人流行到澳洲摘水果、殺豬進行打工度假,近期則爆出不少人被高薪誘騙到柬埔寨,要在台灣安居樂業,真的那麼難嗎?本刊採訪3位到台灣工作10年以上的外國人,分享他們為何想來台灣工作,甚至愛上台灣,費盡千辛萬苦也想成為台灣人。
印尼人丁安妮獲得廣播金鐘獎、德國人馬培德考上台灣中醫師又拿到台灣身分證、阿根廷人明馬丁是金音獎得主還買房,他們用不同的成就證明,他們不再是台灣的客人,而是道地的台客。

印尼新住民 斜槓經營人生

印尼人 丁安妮
10月中廣播金鐘獎頒獎典禮隔天,廣播節目《幸福聯合國》的主持人丁安妮,與我們相約在台北車站地下街Y27區逛東南亞街,身為印尼穆斯林的她,一席黑色套裝搭配色彩鮮豔的花樣頭巾,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特別亮眼。談到今年入圍沒得獎,她抱平常心,「得獎本來就很不容易,我主持九年,很樂意分享印尼和穆斯林文化,以前這樣的節目比較少,後來競爭越來越激烈。」
丁安妮以新住民觀點,用輕鬆口吻、流利的中文穿插母語介紹東南亞文化,已5次入圍,2015年更獲「教育文化節目主持人獎」。

樂於學習 1人兼7職

她拿出當時得獎和女兒的合照,不是分享興奮心情,反而聊起媽媽經:「我女兒國小就會穿我的衣服,還自己綁頭髮,那時候她很驕傲媽媽是印尼人,學印尼話還會在學校分享。」但女兒今年高二了,她神色有點黯淡,「高中她不太願意講了,可能我後來開始戴頭巾,覺得我跟其他媽媽不一樣。」
身為穆斯林的丁安妮5年前決定不再在意他人異樣眼光,以包頭巾面貌生活,目前收藏300條頭巾。
丁安妮的特別不是只有國籍,她斜槓翻譯、配音、活動與節目主持人、演員、印尼語老師與導覽員等7種身分,把異鄉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我真的沒想到,我可以拍田馥甄的MV,客串電視劇《鏡子森林》,主持華視節目《快樂新住民》,還拍過2間銀行的廣告,哪有新住民會做這麼多種工作。」不同於許多新住民工作但求賺錢養家,她樂在其中,「我做很多事是因為喜歡學習,不是為了賺錢。」她聲音溫柔,語調卻堅定。
丁安妮出生於印尼三寶壟,是家中7個孩子的老么,高中畢業後,她聽赴台工作的友人形容台灣是寶島,美好想像在腦海拼湊,「他們說台灣很漂亮,雖然很小,人也很善良,衣服都不用買,很多人會給你。」她花一年時間才說服不捨的父母,2001年來台第一份工作便是在新竹榮總當看護,照顧老人家。
2015年丁安妮(右3)以廣播節目《幸福聯合國》拿下廣播金鐘獎「教育文化節目主持人獎」。(丁安妮提供)
23歲的她懷抱異鄉打拚夢,先向仲介借旅費,整個月不休息,月薪1萬7,000元,「每個月要給仲介1萬1,000元,要付14個月,但我很會存錢,薪水完全沒花。」她睡病床旁的椅子,餐費由雇主出錢,SARS期間沒人願意到醫院工作,她兼差做看護、打掃,「我存3年錢,就在家鄉買房子,現在房價5年漲了4倍。」她笑得自信燦爛,除了物質成就,她也意外收穫愛情。
當時雇主阿公的孫子每週都來探望,「有護士告訴我,『雇主孫子好像喜歡妳,他都假裝看書,其實在看妳。』」2人相識半年後交往,大她11歲的先生是退役軍人,為了她信伊斯蘭教,軍人的浪漫是務實付出,丁安妮每回提起,心頭仍甜滋滋,「從交往到現在,我的手機都是他買的,他很會做家事,洗碗、打掃都是他。」

切換跑道 考取4證照

異國婚自帶浪漫濾鏡,也容易遇到無禮偏見,丁安妮難得面色微慍,「有人會問:『妳老公買妳多少錢來台灣結婚?』或認為我結婚都是為了來工作,後來我都回:『你管這麼多幹嘛,我也不認識你。』」其實,丁安妮婚後更努力充實自己,白天在線香工廠工作,晚上到補校學中文,「週末上烹飪課,我在台灣拿到四張證照耶,調飲、西點、麵包,還有中餐丙級,手工皂也會,都是我喜歡做的事。」
丁安妮(中)中文流暢,還會帶團導覽介紹台灣印尼街等景點、文化。(丁安妮提供)
中文越來越好的她,經朋友介紹,開始在警局當翻譯,在台灣國際勞工協會教中文、擔任台灣多語言《四方報》編譯,也從廣播節目來賓受邀成為主持人,「很多工作我都靠介紹,沒應徵過,不要一直在印尼圈交朋友,有機會就嘗試。」她樂於切換跑道,酬勞常常不是第一考量,「有些工作剛接觸,一開始時薪200元而已,先學習。」她曾花5天只為拍幾個電影鏡頭,卻全被刪光,她釋然大笑,累積的經驗都是養分。
丁安妮(左)是新店北新國小的印尼語老師,偶爾也會帶小學生學包頭巾,體驗印尼文化。(翻攝自新北市教育局)
如今她斜槓收入遠高於看護薪水,她還想再考照服員證照,「我不會排斥再做看護,因為陪老人家,做菜給他們吃,是很好的事情。」11月她即將多了繪本作家的新身分,週末回覆訊息時,仍在靜宜大學攻讀社會企業與文化創意碩士,她很期待論文完成,「我訪問幾位越南、泰國和菲律賓的新住民,以前的人很愛寫他們很弱勢、可憐,其實新住民很多都很成功、很厲害,不知道為什麼都不寫,我就是寫這方面。」

德國中醫師 身心徹底台化

德國人 馬培德
戴著東奧台灣羽球男雙金牌的決勝點口罩,馬培德醫師在擁擠的路邊停車格裡,總算挪出一點縫隙停好Gogoro機車,他忙碌的一天這樣開始:早晨7點半在中國醫藥大學開會,下午授課4小時,晚上在中醫大附設醫院開設中醫內科門診。
他忍不住哀號:「特別充實喔,我已經2年半沒回德國,台灣休假時間太少啦,德國年假有1個月。」他連無奈都是滿臉笑容。

西醫身分 來台當中醫

一張德國人的臉孔,坐鎮在中醫門診內,替人把脈、針灸,語氣斯文輕柔,畫面衝突感十足,也曾有患者質疑,「病人看到我嚇到,問我會講中文嗎?也有人認為看中醫幹嘛給外國人看,當然要給台灣人看。」
馬培德醫師(左)把脈、問診仔細,但也曾有病人被他的外國臉孔嚇到,質疑他的醫術。
其實,馬培德在德國有西醫執照,他坦白地說,德國西醫薪水與台灣中醫相比,相差不大,根據業界人士透露,若是7年以上中醫資歷,月薪至少14萬元,但馬培德卻選難走的路,到異鄉台灣執業,「我很喜歡李小龍、成龍,後來學南拳、周家拳,受傷時接觸到中醫,覺得好酷,國中就對中醫有興趣。」
馬培德12歲開始學南拳、周家拳、太極拳,因此愛上中華文化。
馬培德立下目標,必定達成。他大學時,決心到高雄中山大學學中文,每當路人誤以為他是美國人想講英文,「我會說:『我們德國人不會講英文。』而且室友是台灣人,進步很快。」短短1年,他深深愛上台灣的舒適氣候,熱情友善和便利交通。

入境隨俗 算命取兒名

但德國許多知名中醫學成自上海中醫藥大學,20年前,他也申請到上海中醫藥大學獎學金可免費念5年,他卻讀一年便回德國。原來,有次他生病看學校的中醫,對方竟建議他吃西藥更快康復,「蝦米!怎麼那麼奇怪,再加上到處有人要騙你,看你是外國人,計程車都繞路,還要表演跳舞,唱愛中國的歌,給一些政治人物看,我非常不喜歡,所以離開。」
馬培德(右)與太太(左)選擇來台定居工作,兒子(中)也在台灣出生、念書。
說到此,他忍不住稱讚,台灣連小偷都有人情味。有天,他的包包被偷走,當晚小偷竟專程還回來,不只手機、證件都在,裡頭紅包一毛錢都沒少,「那是朋友要祝福我們剛開完刀的狗,可能上面寫早日康復,小偷完全沒碰。」
2007年馬培德在德國獲得西醫學位與執照,始終忘不了台灣的溫暖,女友卻無法理解,「她的爸爸、媽媽也覺得:『你在德國已經可以當西醫,為什麼一定要去台灣學中醫?』」答案早在馬培德第一次來台灣時已篤定,他努力申請獎學金,支付2人赴台的學費與生活費,才獲家長認可。
馬培德(後左)在台灣念書學中文,認為學語言最快的方式就是結交台灣朋友。(馬培德提供)
中醫書籍多是文言文,身為外國人,他花更多時間學習,僅3年便取得中醫碩士學位,後取得中醫執照。馬培德做教學研究,同時執業看診,2019年以高級專業人才資格取得台灣身分證,他大嘆,入籍標準很高,比任何考試都難,「我之前是專案助理教授,申請還被退回,要專任助理教授才有資格,而且也不是有博士學位就可以,教育部認為我是中醫,才值得推薦。」
深知台中市區上下班時間特別塞車,馬培德的代步工具是電動機車。
院內有位外國臉孔的台灣中醫師,中醫內科主任林宏任也覺得加分,「遇到外國病人,我們會轉介給他看,溝通更順暢。他真的就是台客,只是不會講粗話。有時候台灣人說話會轉彎,問可不可以,其實就是想要可以,他也懂。」
馬培德比台灣人更台灣人。拿到身分證隔年,馬上參與總統投票,「我小孩出生有抓週,也有做胎毛筆,名字還去給老師算耶。」去年東京奧運桌球男子單打賽,台灣林昀儒對上德國名將,馬培德毫不猶豫地支持台灣,如同他最後選擇留在台灣,「就是想幫台灣加油。」

阿根廷音樂人 定居頭城創作

阿根廷人 明馬丁
晚間台北迪化街的永樂春風茶館傳出優美琴聲,負責鋼琴的明馬丁啜飲小口紅酒,指尖旋即跳躍動人旋律。

赴陸築夢 同工不同酬

「這首歌是我很喜歡的電影主題曲,我用烏拉圭的candombe節奏改編。」今年10月的大稻埕國際藝術節為期1個月,明馬丁探戈樂團是駐點表演的藝術團體之一。
明馬丁出生在探戈的發源地阿根廷,樂感彷彿天生的DNA,不會看五線譜,卻能編曲、演奏、率領樂團演出,與曹格、A-lin、盧廣仲、阿爆等歌手合作表演,遠至香港紅磡體育館、池袋爵士音樂季,也曾發行4張專輯,踏上台灣獨立音樂最高殿堂,拿下金音獎最佳爵士專輯與最佳樂手獎,「因為我想玩音樂,不是當明星或有名的音樂家。」他的眼神透著真摯的目光。
明馬丁能把每首曲子編入自己的靈魂,演奏出他獨有的風格。
來台灣才自學中文的他,辭不達意時會以豐富手勢表達,或自動切換為英語聲道,擔心傳達錯誤語意,「如果你錄音要告訴我,我也要錄。」當攝影記者想拍攝他沖泡故鄉的瑪黛茶,他直接拒絕,「廚房不要拍,我不太喜歡分享生活,我臉書也沒有小孩和吃飯的照片。」察覺到他的直率或許稍微冷卻了空氣,他連忙補上台化的口頭禪:「不好意思,歹勢啦,請你們體諒。」
音樂是他最能表達自我的方式,也是他不得不離開原生國家的原因。他挽起袖子秀出手臂刺青,「這是阿根廷的國旗,我愛我的國家,阿根廷給我音樂夢,可是那個夢在國內沒辦法做到。」
明馬丁曾獲金音獎最佳爵士專輯獎與最佳樂手獎,他將獎座擺放在工作室顯眼處。
40歲的明馬丁,遇過阿根廷1989年通貨膨脹,2001年金融危機,不安與無奈伴他成長,他形容:「想像買麵包,今天是100元,明天110元,後天120元。到2001年銀行破產,你在銀行存的錢都沒了,要以物易物,現在中產階級幾乎消失,一半人民都很窮,影響最多的是文化,因為沒有錢看表演。」
那是最壞的年代,只有音樂能溫柔療癒。明馬丁3歲時,奶奶送了一台CASIO的迷你電子琴給他,小小的黑白琴鍵開啟了他的彩色世界,他跟鄰居音樂老師學彈琴,沒受過正統樂理訓練,12歲就加入當地藍調樂團表演,「那時候我還會去除草,打工賺錢買琴。」
明馬丁的工作室放了至少4台電子琴,工作時會配南美洲人最愛喝的瑪黛茶。
舞台上有他嚮往的無拘無束。但2004年阿根廷首都發生Disco舞廳大火,造成近200人死亡,「政府很生氣,取消很多表演的地方。」明馬丁的音樂夢,只能寄託國外,當時他和朋友組成樂團MUSA's Trio,報名香港經紀公司舉辦的音樂比賽,第一名可到中國表演,他不諱言奪冠原因:「因為我們是外國人臉孔,卻是南美洲的價錢。」
2007年他開始到深圳、北京等飯店表演,每晚演出5個小時,每週6天,每人月薪新台幣2萬5,000多元,「當時我們就很高興,因為這個錢在阿根廷很多了。」但生活始終殘酷,母親罹癌後,他傾盡積蓄仍無法救回母親,又意外發現,自己的表演費用一直低於美國等樂團一半,他很沮喪,「有時候你可能很強,但國籍比較重要。」

自由率性 在台獲認同

最低潮時,他獲得台灣資深製作人凃惠源賞識,推薦他到台灣發展,與歌手曹格一拍即合,組成SENSATION樂團,2012年開始巡迴馬來西亞、新加坡、香港表演爵士音樂。在故鄉不得志的樂手,一夕間登上萬人演唱會的舞台,他在台灣,命運徹底翻轉。
「我剛來台灣的時候,沒想到是那麼特別的地方。」明馬丁對台灣的印象,停留在兒時看到Made in Taiwan的玩具,踏上這塊土地,深深被衝突的矛盾美吸引,「台灣人很有禮貌,但熱情,很多公司在科技業很重要,但低調。」
將頭城老屋改為社區營造中心的彭仁鴻(左),積極協助頭城人明馬丁(右)取得台灣身分證。
他在台灣自由創作,專輯得獎,金曲獎入圍與金音獎獲獎的獎座整齊排放在工作室,他也萌生永久居留念頭。為符合台灣創業簽證規定每年收入300萬元,他創「3690音樂」製作公司,與歌手合作,也拚命接婚禮、商演和編曲,花六小時通勤到南台科大教書。
明馬丁不怕辛苦,只怕失去靈魂,「有些製作人會給範本,要我複製,因為這是生意,但一直複製沒辦法變世界第一名,我們需要更多林懷民。」愛好自由率性的他,為省房租搬到背山面海的宜蘭頭城,結交到積極推動社區營造的在地朋友彭仁鴻。
明馬丁跟台灣許多知名藝人合作過,包括天后張惠妹。(明馬丁提供)
彭仁鴻稱讚明馬丁很接地氣,已是得獎音樂家,卻沒有大牌架子,3年前頭城老街文化藝術季,明馬丁免費在媽祖廟前表演,「他是意義大於價格的人。」後來明馬丁想以高級專業人才身分申請入台灣國籍,彭仁鴻也幫他奔走找人寫推薦函。
耗時2年多,今年3月明馬丁拿到台灣身分證,他得知時激動地紅了眼眶,「很像跑步很久,總算碰到終點線。」終點線後面,是他盼望許久,終於能貸款,在頭城擁有一間透天厝,以及驕傲地說出:「我是阿根廷的台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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