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老店】墨路不獨走 二代「黑手」揉出全台唯一頂級松煙墨 大有製墨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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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德(左)三十多年前製作出台灣唯一的頂級松煙墨,因傷退休後,小兒子陳俊天(右)接棒傳承這傳統手工技藝。
陳嘉德(左)三十多年前製作出台灣唯一的頂級松煙墨,因傷退休後,小兒子陳俊天(右)接棒傳承這傳統手工技藝。
隨著寫書法人口減少,台灣越來越少人接觸到文房四寶,在新北的大有製墨,兩代老闆陳嘉德與陳俊天至今仍堅持手做頂級松煙墨,是台灣唯一的製墨業者。
今年80歲的陳嘉德,15歲進入墨莊當學徒,在台灣書法風氣最盛時創業,日產萬條以上學生墨,後不敵中國墨低價傾銷,加上校園取消書法課,市場急速萎縮,轉型製作松煙墨。原本不願孩子接手辛苦又日漸沒落的產業,9年前,他跌倒受傷,么兒陳俊天卻決定接班,再累也要延續這傳統技術,當一輩子的「黑手」。
十多坪的工作室,並非刻意裝潢,牆面、地板,甚至機具、器具,只見濃淡不一的黑色,處在其中的人,衣物也沒其他選擇,「我都穿黑色,衣服丟洗衣機,每天都會出現一桶墨水在裡面。」陳俊天被墨染的手推了推眼鏡,毫不在意臉上因此留下痕跡,「你要我的手像一般人一樣乾淨,很難啦!這裡東西都會被染黑,尤其調料、碾墨的時候,那個煙沒辦法控制,竄進鼻子裡面都是黑的。」
松煙墨製作工序繁瑣,陰乾過程墨條還會彎翹,得不斷翻面讓它恢復平整。

手工耗時 製程繁複

小小墨條看似不起眼,製作過程卻相當繁複。先將牛皮膠加水煮開,加入松煙攪拌成團,擱置一日,蒸過後再放進由三個滾輪組合而成的碾墨機裡,反覆拋、碾,過程中加入氣味如龍角散的冰片,去除動物膠腥味。「這台我就學了半年,第一次不會操作,整團直接飛出去。要控制滾輪距離,它會摩擦生熱,把多餘的水分蒸發掉,不能過頭,如果太乾,會揉不動,就要明天蒸過以後重來一次。」即便是冬日,幾回合下來,陳俊天也是一身大汗。
將墨團揉成長條圓柱狀後,放入木製模具中壓製成型,需等待1日才能取出修邊、陰乾。
待墨團不再黏手後取出,還得拿鐵鎚手工搥打,打出裡面的空隙和氣泡,之後秤出固定重量,再搓揉成長條圓柱,入木模壓製。取出的墨條仿若單車輪胎般Q彈,陰乾20天以上才算真正完工。一步一步不能慢卻也急不得,到什麼程度,只能憑經驗與感覺拿捏。
陳俊天是全台灣僅存製作松煙墨的老店「大有製墨」第二代接班人,大有製墨創辦人陳嘉德20年前獲得第10屆全球中華文藝薪傳獎,是被稱為大師的國寶級人物,9年前因為跌倒腰椎骨折,才交棒么兒。

學徒做起 自立門戶

陳嘉德1942年出生在嘉義縣鹿草鄉,家裡有7個兄弟姊妹,因父親勸說學技藝才有前途,15歲離家北上三重,進入由福州師傅林祥菊經營的國粹墨莊當學徒,一入行就是一輩子。
陳嘉德二十七歲創業,懂製墨,也很有業務天分,出馬沒有談不成的生意。(陳俊天提供)
「當學徒要3年4個月,從掃地、幫老闆帶小孩開始,2年後,確定你有心要學才會真的教你。」小小年紀難免想家,曾想過要放棄,「阮頭家娘人足好,都會鼓勵我,叫我一定要忍耐,說學這個很好,是台灣獨一的,以後可以自己當老闆。」學成後,陳嘉德依然留在店裡當師傅,27歲才跟岳父借了10萬元,出來自立門戶。
「彼陣攏是做便宜的學生墨,1條5元、10元,用化學煙,很好揉。做墨都在三重,有3間,只做台北的生意。我回故鄉找了7、8個厝邊、親戚來幫忙,也給他們工作機會。」1個月產製近萬條,卻發現無處銷售,陳嘉德於是踏出台北,開始全台走透透。
「我搭火車,從宜蘭到屏東,一下車就到文具行去問當地最大批發商是誰,去談。」陳嘉德雖是製墨出身,卻很有當業務的天分,陳俊天透露:「我爸人很有趣,口才好,也會察顏觀色,他知道客戶愛賭,就帶骰子去跟對方玩,他出馬幾乎沒有談不成的生意。」
今年49歲的陳俊天當時還在念國小,每天放學被逼著回家幫忙,「我不喜歡啊!別人都出去玩,只有我要工作,就很討厭。但我爸很厲害,他找我同學一起,每個人給20元,還沒下課同學就舉手搶著要到我家,有伴我會比較甘心。」
陳俊天年輕時愛玩,後浪子回頭,接手54年老店,繼續製作台灣唯一的松煙墨。
1975年教育部明訂國小生需上書法課,墨條需求量大增,陳嘉德生意越做越大,成為學生墨最大供應商,也為許多知名筆莊代工。榮景過了近20年,兩岸開放,中國墨低價傾銷,大有製墨遇到衝擊,「生意掉8成,休息1個多月,後來客戶發現低價墨品質不好,出不了墨,又回來找我。」

市場萎縮 轉松煙墨

銷量緩慢回升,卻不若以往,陳嘉德遣散所有員工,獨自一人守著工作室,不讓技術在自己這代斷掉,但也不願兒子接班,「這太艱苦了,那時候我大兒子畢業,我叫他去找其他頭路,不要做這個。」行業彷彿已到末路,他想起師傅的叮嚀,「他有告訴我,『社會開始進步,做學生墨利潤低,你就要開始做高級的松煙墨。』」
松煙墨的顏色保存持久,陳嘉德揉墨過程受傷,墨就會滲入皮肉,像是刺青一樣終身不掉。
或許如旁人所說,陳嘉德天生就是要吃這行飯,師傅當年只是口頭傳授,古書裡有記載這款以牛皮膠、松煙、麝香與冰片製作的帶香氣逸品,他僅花半年時間就讓松煙墨在台灣重現。「用德國進口,最細、最輕的松煙,磨出來的墨質才會細膩。松煙墨是天然的,甚至可以吃,寫出來的字有香氣,顏色也能保存更久。」陳嘉德伸出手,斑斑墨跡仿若紋身已滲入皮肉,「揉的過程受傷、破皮,顏色就會進去,這一輩子都不會掉了啦!我兒子也是啊!」
陳俊天的接班其實不在父子2人的預料之中,他曾是父親最擔心的孩子。「三重很多宮廟,我高中就加入陣頭抬轎子,後來跟老大啊!」陳俊天不避談過去的黑歷史,「我不是很能打,但很敢打,有一次被打到躺在基隆路上,整個都是血。」30歲結婚、升格當爸後,體會到父親角色的辛苦,不再插手江湖事,進入親友開的汽車零件公司,幫忙看頭看尾。
輾過的墨團得拿鐵鎚手工搥打,打出裡面的空隙和氣泡才會紮實緊密,柔軟度也更好。
墨條入模後,放在長板凳製成的壓軋椅一端,陳俊天像坐蹺蹺板一樣,以身體重量將模型中的墨塊壓成型。
成型的墨條需放置1日,才能從模型中取出修邊。
事情的轉折是2003年,陳嘉德獲得薪傳獎,名氣大增,客群從學生、老師拓展到收藏家,日、韓、中都有人搶買大師的作品,「台商說要送禮,一次買1、200條;前總統馬英九long stay也來我家住過。我爸不會講國語,記者要訪問、客人要買墨條,他聽不懂,有時候還會生氣,我才開始替他處理這些事。」
時不時有政府官員、學校教授召見、上門,看見陳俊天都說:「你要接班,文房四寶這是幾千年文化,你不接就對不起國家。」這句話帶給他不少壓力,但也成為接班的助力,他想著好像不該讓技藝就此斷層。「9年前我爸跌倒,脊椎斷掉,醫生說不能再繼續做墨,我才真的接手。」
半斤龍鳳套組墨條,除了受到收藏家喜愛,許多法師相信漆上龍的圖騰畫符法力更強,因此購買。(1萬5千元/組)

么兒傳承 文創研新

即便從小耳濡目染,陳俊天沒有真正獨自操作過,頭2年依舊是一團糟。「當時我爸在靜養,我不敢吵他,都自己來。其實最難的不是製墨,是要顧。這行是看天吃飯,溫度、濕度都會影響。」墨條不能日曬也不能吹風,須慢慢陰乾,若太過乾燥會直接爆裂,過程中墨條還會上彎如香蕉,得不斷翻面讓它恢復平整。
「前面手忙腳亂就是不會照顧。答應要交貨的日子沒乾,死啊!一直打電話去說對不起啊,到最後不好意思還叫員工打。」陳俊天在不斷道歉中求進步,做不好就再試,花了2年時間才真正摸透,「最後做出來拿給書法家寫,問他們跟我爸做的一不一樣。」
松煙墨成分天然,以燃燒松木獲取的松煙粉末(圖)、冰片和牛皮膠加工製成。
這幾年,收藏家客戶已飽和,主要買家還是文房四寶店,「還有個很特別族群,就是宮廟、命理師。」陳俊天笑著說:「相傳松煙墨可以鎮宅避邪,廟裡畫符、燒符水,神明也怕信徒喝了出問題,就降乩或託夢說要買,有客人來會說要寄付(捐贈)給某宮廟還願,我們賣到新港的媽祖廟。」
個性愛玩、不受拘束的陳俊天,與父親不同,做著最傳統的產品,卻不想墨守成規。他跟科技大學的學生合作研發造型、文創商品,製作例如口紅墨、象棋造型墨等,「有一些客戶想要客製化,我都說:『你先過來看墨條怎麼製作,我們才能討論你想要的東西可不可行。』」做這些只是有趣,市場仍有限,他直白地說:「這行很辛苦,也沒有人要學。」但傳統技藝總要有人延續,他不後悔接班,灑脫說道:「我就做到沒人叫貨為止啊!」
蔡先生,三重,醫療業

顧客意見:寫出來的字有香味

我住三重,在他們原本的工作室就有買過。覺得台灣還有人在做墨條很特別。因為朋友會寫書法,他說大有製墨的墨條寫出來的字有香味,每年過年我就會買墨條當作禮品送他,他也會寫春聯回送。

蔡先生,三重,醫療業

大有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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