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焦慮番外篇】在人肉資本主義裡掙扎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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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足情欲需求,外貌和身材是先決條件,在血淋淋的競爭市場中,「外貌是一種籌碼,會改變多事。」
滿足情欲需求,外貌和身材是先決條件,在血淋淋的競爭市場中,「外貌是一種籌碼,會改變多事。」
「app打開第一眼就全是身材照。當你在交友軟體上傳訊給10個人,卻沒有半個人回訊時,你就會知道有些地方出問題了。」19歲開始在同志圈出道,跨出去尋找自己社群的小智用「人肉資本主義」來形容這個充滿外貌的環境,他淒涼一笑:「以前念書時會覺得人要充實腦袋,出社會後會驚覺『沒有人想跟你的內在美上床』」,那是很血淋淋的競爭市場,「你才發現,外貌是一種籌碼,會改變多事。」
小智(化名)身處的男同志社群裡,朋友圈幾乎各個都有容貌焦慮——女性因容貌焦慮而節食、醫美,嚴格規訓日常作息, 而男同志對於外貌的自我要求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擅長性別議題的交感身心診所醫生徐志雲也在實務現場看到這埸的性別特性,不論是醫美診所或身心科現場看到的個案,女性、男同志的容貌焦慮的確較為顯著,他分析:「因為男同志從小成長經歷裡,同是被以隱含異性戀男性觀點的方式來教導,所以會知道滿足男性情欲需求在人際交友和情感市場是一件重要的事。」
滿足情欲需求,外貌和身材是先決條件。當異性戀男性文化框架,碰上同志主要透過線上交友拓展人際網絡,容貌焦慮指數也隨之上升到新境界。
網路一直是同志交友的主力模式之一。雖然近年大眾對多元性別的接受度提高,但同志能找到彼此的公共空間有限,「主要就是夜店、三溫暖。」小智說道。因此要認識社群,線上交友成了主要管道之一。
「早期同志會用『拓網』,一個類似部落格的綜合性網站,文字和照片都有,很多人會在上面寫文章。」但近10年社群媒體盛行,交友途徑逐漸轉為以照片圖像等視覺為主的線上軟體。比起現實中認識一個人得靠時間慢慢累積,線上交友能在短時間瀏覽大量的人數,在時間壓縮下,審視一個人的價值和吸引力的方式也相對粗淺,徐志雲說:「左滑右滑就是幾秒鐘,強化了藉由外貌來判斷一個人價值。」
「app打開第一眼就全是身材照。當你在交友軟體上傳訊給10個人,卻沒有半個人回訊時,你就會知道有些地方出問題了。」19歲開始在同志圈出道,跨出去尋找自己社群的小智用「人肉資本主義」來形容這個充滿外貌的環境,他淒涼一笑:「以前念書時會覺得人要充實腦袋,出社會後會驚覺『沒有人想跟你的內在美上床』」,那是很血淋淋的競爭市場,「你才發現,外貌是一種籌碼,會改變多事。」
「同志的交友市場又異常殘酷,年紀大一點的人,在交友軟體裡就會直接被說早點回家睡覺不要在這邊。」小智苦笑,在這樣的競爭環境裡每個人都會回過頭嚴格要求自我,在別人的期待裡載浮載沉。
「IG裡面不是健美身材自拍照,就是誰又po了健身餐照片,或是吃了一點高熱量食品就說好罪惡。」還有身邊朋友明明腹肌線條清晰可見,卻時時嚷嚷最近又胖了,「體脂肪12%也嫌自己胖。」小智無奈,每天被這類訊息轟炸,很難不跟著自我身體管理。
「我們常會說要欣賞不同樣貌、美醜的標準多元,但這只是把政治正確留在話語裡。」小智苦笑,回到交友軟體中,大家只是沒有言明「不找老的胖的」,實際上還是把這樣的人滑掉。
小智的朋友健身、醫美,有人甚至腸胃出問題,3個月瘦了10公斤,卻只當是瘦身小確幸而不就醫。為了維持身材,喝完酒吃東西後去催吐已是日常,「以前聽到催吐會想到厭食症什麼的,可是現在你身邊一、兩個朋友都在催吐,就會覺得『喔,催吐喔』,沒有感覺了。」還有人為了快速練肌肉,上網買健身黑魔法「類固醇」來使用。
過去3年新冠肺炎疫情,讓健身房關閉一段時間,「大家都很焦慮,那陣子狂買居家訓練器材。我跟我男友還會帶彈力繩去公園做訓練。」小智身邊也有朋友反而因為疫情放寬了身體的管控,「他後來跟我說那是他最快樂的3個月。」
不只要維持外貌身材,男同志社群裡外貌分眾精細,小智說「社群裡大家會不斷提醒你,要找到自己外貌的定位」,容貌屬性結合焦慮,讓不少人為了符合屬性特徵而拚命。
「最基本的分類是『狼』和『熊』,狼指的是外型精實瘦壯,有絡腮鬍。」小智的前任伴侶外型偏向「狼」,為了更符合外型特徵,小智的前任植了絡腮鬍,「把下巴到髮鬢這一圈連起來。」
而「熊」則是要求身材「又肉又壯」。健身舉重要舉到破百公斤,運動同時也要努力進食,一天吃3,000卡熱量。社群內彼此也會督促「你怎麼又瘦了?」小智無奈說:「其實很累,吃不下也要硬吃。但你如果要在這個社群生存,就要做到這樣。」
對外型的規範,也常成為社群內爭執的起源。徐志雲指出,同志在成長過程,不論是得到社會接納,或是出櫃公開,過程裡都需要認同與歸屬,社群歸屬反映在各層面上,其中之一就是外型屬性。「所以我們會看到十幾、二十個『熊族』穿一樣的服裝出遊拍照。」
當一群外貌條件相近的人聚在一起,內部比較的壓力也隨之提高,外型不夠符合標準的,也會在社群內遭到質疑,「很多人跑去植鬍子、植鬢角,都是為了更符合這些外在要求。」徐志雲說道。
最近小智身邊的朋友聊起體外溶脂,「已經有腹肌的人也會擔心腰間的線條有沒有內凹。真的有需要嗎?」看過身邊的人為了維持外貌付出太多,小智也會努力調降容貌焦慮造成情緒負擔,追問自己競逐這幾趴的體脂肪究竟為得是什麼、有需要做到這地步嗎?避免過度將外在壓力與自我追求混為一談。
小智說自己青春期曾是滿臉痘痘,「但現在在親密關係裡,我的外表總得到伴侶肯定。」走過容貌低谷,小智感慨,「也因為是『曾經醜過、現在好看』,更凸顯出外貌的重要。」而他長期努力維持,「某程度也是在強化這環境的外貌焦慮值。」
他曾和伴侶聊起兒時那段沒有被外表束縛的歲月,即便容貌不特別出眾卻也過得自在,小智的伴侶感慨:「那時能更專注在自己內在上,真是一段很純真的時刻。」
容貌焦慮對愛里來說,則是她一直以來向前進的動力。2017年做完跨性別手術後,愛里還做了補脂、下巴截骨等療程,希冀朝自己的理想型更接近些。
不過容貌焦慮對愛里來說,則是她一直以來向前進的動力。2017年做完跨性別手術後,愛里還做了補脂、下巴截骨等療程,希冀朝自己的理想型更接近些。
她說自己從小就嚮往成為漂亮又有能力的女性,可惜生為男兒身。大學畢業開始做女裝打扮,愛里開始容貌焦慮,她曾在公共場合遇到路人言語攻擊,「我們只要不是漂亮女生,那就連『人』都不是,是怪胎。」因此「漂亮」成了她的武裝。
社群媒體還不興盛時,愛里的外貌焦慮還沒那麼嚴重,社群媒體發達後,焦慮也越來越濃烈,「現在我的焦慮指數,1到10分,大概有7分喔。」尤其小紅書上頭各種美女,她會在睡前一邊滑小紅書一邊讚嘆對方的美,急著想知道對方變美的祕訣。「我心裡有個理想形象,像是頭髮黑長直,臉型是幼態無辜臉。」愛里會存下小紅書或IG裡看到的,符合她理想型的網美照片,想著要怎麼做才能達到這境界,「問自己是不是哪邊還要再動刀。」她坦言社群媒體的刺激讓她想改變外貌,有時難免喪失自我。
她曾為了拍照好看,而把下巴填得比較突出,「結果看起來超怪,拍照也不好看,還得把下巴修圖修掉,本末倒置!」後來把填充物拿出來以後才鬆口氣。「最近看到小紅書上一個網紅,嘴唇打玻尿酸,做得翹翹的。」愛里覺得很美,立刻約了醫美診所打玻尿酸。「雖然我不是做嘴唇,因為我做了會塑膠感太重。但你就是看到別人好看,會想到自己哪裡不足,被生了一把火,讓你有動力趕快去做。」
只要是網美推薦的美容產品,愛里也會毫不手軟地買下。「我買過上萬塊的電棒捲,還有一隻好幾千元的粉刷。」後來才發現變漂亮的祕訣不在器材而在手藝技術,器材價格跟成果沒有絕對關係。她也羨慕日本女生的容貌,「想說要不要搬去日本好了。沉浸在那個環境裡應該會變美吧。」
容貌焦慮稍稍緩解是在愛里成為YouTuber後,經營自媒體的她有時參加相關聚會,在現場看到仰慕許久的網美本人,才驚覺網路上呈現的照片,大多後製修圖的成分居多,實際接觸「真的會覺得你哪位?」也才切膚感受到網路的虛幻。
但她沒打算戒掉社群媒體,「因為我還滿享受『想要更漂亮』』這件事。」她笑說自己從零開始成為漂亮女生,靠的全是自己的努力,當周遭沒有人看好,自己仍破釜沉舟走到這一步,那心境已是死地重生,徹底理解外在的雜音「也不過是狗屁,只有自己的堅韌才是真的」,這過程中所得到的能力,全都貨真價實地裝備在自己身上,「變成理想中的自己若是一場1,600公尺的長跑,我現在差不多完成3/4的路程,快到終點了。」如果沒有踏出那一步,愛里可能仍舊是男兒身,過著別人期望的安穩生活,但她讓生命折射出另一種樣貌。
「每個人都可以努力變成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但愛里也清楚,社群的時代,一個人就算只專注在追逐更理想的外貌,也可能因此成為別人焦慮的來源,她笑說這輪迴像是:「吃毒的人同時也在製毒。」只能在海量的資訊裡時刻提醒自己,不要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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