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話】再掀一次哥哥身上的白布

我家有12個孩子，哥哥老三，我老四。身為林場工人的我爸，月收入只有幾千元，養不起家，只好把我賣到茶室當雜工，價碼是1萬六6千元。

那年我14歲，離開羅東家，隻身在基隆工作，感覺被家人遺忘了，每天只渴望著有一個認識的人能來看看我。我在那裡打雜2年，心裡有數，最後我的命運應該就是和店裡的小姐一樣，要陪客人喝酒。

直到我從4樓把泡茶用的熱水抬下樓時跌倒，雙腳都嚴重燙傷。老闆娘沒讓我看醫生，最後右腳爛掉，筋都露出來了，傷疤一直留到現在。

燙傷1、2個月後，有天哥哥忽然出現在店門口，原來他也到基隆工作了，特地來看我。他看見我的腳，叫我找機會逃，一週後我就拿著客人要我幫忙跑腿買菸的錢，坐計程車到哥哥工作的地方，再轉搭火車一路逃回羅東，最後靠著跟親戚借錢，才和茶室撇清關係。

回羅東不久，我就認識了大我11歲的先生，19歲就嫁給他。我太想要有自己的家庭了，沒有想太多就嫁，婚後才知道他浪蕩又不負責任，還會家暴。

更令我心痛的，是我哥退伍後一度找不到工作，來我家借錢時，我不敢跟先生要，只能回答我沒錢。哥哥聽完跟我說，他已經2天沒吃東西，而我只能靜靜看著他離開。幾年後，先生欠債跑路，繳不出房租，我帶著2個5歲、6歲的孩子找地方投靠，接納我的還是哥哥。

後來我確診憂鬱症，又忙著顧小孩，好幾年沒跟哥哥聯絡，再次見面，竟然是去認屍。那天我接到姊姊的電話，說哥哥出車禍，當場過世。我一個人進太平間，看著他的臉，一直流眼淚。這幾年，我因為紅斑性狼瘡等健康因素，開始為死亡做準備，問自己，人生最大的遺憾是什麼？才發現是哥哥。我好想為他留點什麼在世界上。

正好我因為憂鬱症，加入以精神疾病康復者為主體的劇團當志工，就趁著年度公演前的採集故事環節，分享了哥哥的故事，在台上演出。當我和飾演我的年輕演員一起站在舞台上，就好像看著年輕時的自己，還有年輕的哥哥。哥哥是電影看板畫師，我一直記得和他一起畫畫的記憶，我們就在台上把這段演出來。

也演出了我去認屍的場景。我和年輕的自己時光重疊，一起把白布掀開，和哥哥告別。當時我跟他說：「放心走，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在台上勇敢面對這個場景的我，應該是有做到這個承諾吧？

曾麗雲，72歲，台北人，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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