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最佳影片三強】《幸福綠皮書》 你我平等但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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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綠皮書》講述美國種族隔離時期,黑人鋼琴家與他的白人司機的故事。(Catchplay提供)
《幸福綠皮書》講述美國種族隔離時期,黑人鋼琴家與他的白人司機的故事。(Catchplay提供)
全世界都在種族歧視。美國身為種族熔爐,也是種族主義最嚴重的地區之一。近期許多美國電影都在講種族議題。在《黑豹》、《黑色黨徒》、《底特律》的同一時代,喜劇片導演彼得法拉利的《幸福綠皮書》屬於比較溫和討喜的一部。然而這部電影在溫馨之餘,卻隱隱約約透露一份戰慄不安。
美國的種族歧視惡名昭彰,例如針對華人的「排華法案」,以及針對黑人的「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前者把華人圈起來任其自生自滅;後者簡單說就是黑人白人在公共場合必須隔離,但是兩方在權利上,看起來是平等的。因此種族隔離明明是種族歧視,卻依然合乎憲法;「吉姆.克勞法」也讓主流/白種社會更加合法進行種族歧視。例如歌舞劇/電影《髮膠情人夢》中的1960年代初,大家都可以跳舞,很平等啊!但是白人和黑人不能夠在同一個空間場合跳舞。在這邪惡的法律下,大家很「平等」,但你我是不一樣的。
電影《幸福綠皮書》的背景即是此惡名昭彰的種族隔離時期;而這本綠皮書,是一份給黑人的旅行指南,告訴黑人去哪些旅館,餐廳等公共場合是安全的。綠皮書立意良好,告訴黑人可以去哪裡,實際上卻是警告你:黑人哪裡不該去。整部片的主角只有兩個:一個黑人和一個白人。白人「大嘴東尼」,是個我們在電影當中所認識到的最普通/正常美國白人。此人住在紐約的義大利社區,言行粗鄙,沒有教育水平。大嘴東尼天生就種族歧視,家裏有黑人用過的杯子馬上被他丟進垃圾桶,他的言行舉止都「尋常」得不得了。
相對而言,另一個主角-黑人鋼琴家唐薛利,卻超級地「不尋常」。他的出場就很魔幻,穿著一襲彷彿傳統非洲部落的酋長服,好像國王般高居紐約豪宅。唐薛利的社經地位比「尋常」的美國(白)人厲害很多很多,神奇程度有點像《瘋狂亞洲富豪》。但是《瘋狂亞洲富豪》只是個以現實背景出發的好萊塢神話,種族是拿來戲耍玩弄的;《幸福綠皮書》雖通俗,主題卻是嚴肅的美國種族歧視。而片中所描繪的弱勢族群代表-唐薛利,卻過度神奇。
飾演鋼琴家唐薛利的馬赫夏拉阿里以影集《紙牌屋》嶄露頭角,兩年前才以《月光下的藍色男孩》贏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Catchplay提供)
於是,一個氣質高雅學養豐富的黑人鋼琴家,雇用一個粗俗無知的白人保鑣,開著一輛藍色的凱迪拉克,帶了一本綠皮書跨越種族歧視的美國南方巡迴表演。唐薛利彷彿期待藉著這趟公路之旅,向白種社會證明黑人的才華/才能,改變白種社會對黑人的負面印象。
兩個不同宇宙的人,在這趟險惡的旅途過程中開始彼此了解。然而大嘴東尼和唐薛利的呈現,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大嘴東尼粗里粗氣,給人的感覺很「安全」,因為普通的白人就是那個樣子,一點也不意外;但是從一開場就神奇過頭的唐薛利,卻處處令人不安。這份不安感,並非因為他硬闖白種社會的種種危險,而是在於我們所看到的鋼琴藝術家,是個喪失種族認同的黑人,更讓人不安的,是唐薛利對自己族裔屬性的排斥。
唐薛利為了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的族裔,勇闖南方,但他畢竟是演奏給白人觀眾。他太過在意自己的種族,不喜歡吃炸雞這種帶著種族身份符號的食物,當他面對白人特別為他特別製作的炸雞大餐(即黑人愛吃的靈魂食物soul food)時,他面露尷尬,這也還好。畢竟當他努力向白人證明自己時,對方只關注到他的族裔身份,他的不爽快也可以想像。
《幸福綠皮書》的編劇之一是大嘴東尼的兒子,影片中對唐薛利的描繪引來家人抗議與事實不符。(Catchplay提供)
但是當旅程深入南方,唐薛利在黑人社區,或者旁邊都是黑人的時候,反而感覺到不自在,而他所有的努力,彷彿只是希望得到白人的認可。整部片更加讓人不安的部分,是唐薛利表示他不知道小理查(Little Richard),也不知道發明搖滾樂的那些偉大的黑人樂手;但是大嘴東尼都知道,因為他身處下層階級,而他居然「教」唐薛利聽黑人音樂。這段描述,就再也無法掩飾唐薛利的自我排斥。即使一個受西方古典音樂薰陶的黑人,對黑人音樂一無所知,這太誇張了...... 更更更不安的是,據悉真實的唐薛利並非對黑人音樂一無所知。這些對於唐薛利誇張而神奇的杜撰描述,都只是為了製造電影的戲劇張力。
種族是一個魔咒,每個種族的人,無論黑白亞裔,都強制禁錮在自己的種族/膚色/意識形態當中。但是片中的白人男性大嘴東尼,根本不需要受困在什麼東西裡面。他是白人,想聽什麼就聽什麼,白人音樂黑人音樂都沒差。他常缺錢,但是他有老婆小孩有地方混,他的人生,完整得要命。他會對唐薛利說:「我比你還『黑』。」(因為唐薛利不聽黑人音樂)這句話聽起來很屌很酷,但是仔細思考就會發現,這根本是一句低能的屁話(不然叫大嘴東尼 去當黑人看他要不要?)他可以無傷大雅地種族歧視(丟掉黑人用過的杯子),也可以隨時變得比較不種族歧視(溫馨的電影結局)。我真的不覺得這個角色有受到什麼困。
唐薛利的人生,卻是一團連我都無法理清的混帳。他要以自身的文化涵養,向白種社會證明黑人的正面價值;但是在過程中,他卻為獲得白人認同,而迷失了自己,迷失在自己的族裔當中。他一切努力,好像都是為了白人。「身為社會邊緣人的困境,就是企圖獲得認同,卻放棄了自我文化以及自我的族群認同」。這部片中對於唐薛利的描述,竟然代表了種族主義的勝利。而這一團混帳,一切壓抑的具象符號,就是邪惡的「幸福」綠皮書。
《幸福綠皮書》由擅長拍喜劇的彼得法拉利(中)執導,在多倫多影展首映即獲得觀眾票選獎,之後在各大頒獎典禮均有斬獲,成為奧斯卡熱門影片。(Catchplay提供)
種族議題如履薄冰,有時真的就是一團混帳,一個不留神就會觸犯禁忌,或者洩漏作者自身的盲點。我們絕對相信導演的立意是好的,相信他一定也恨死了種族歧視。然而從片中兩個主角的刻畫,這部片仍然是白人的觀點;不過這並不是什麼過錯,彼得法拉利本來就是白人。整部片溫馨可愛,但是也並沒有解決結構性的問題;這也無所謂,改變社會本來就不是電影的責任。但是可以想像,如果把唐薛利的故事丟給史派克李,一定會是天壤之別。
幸褔綠皮書的魔咒直到今天依舊威力強大。同志婚姻5月24日即將上路,但是我們的社會共識,願意提供給同志的,卻是個仿若綠皮書的「專法」。儘管歷史從來沒有在進化。我們仍希望這專法,會是個「幸福」的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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