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寵》之前,大家(至少我)對18世紀初期英國的安妮女王應該不是很熟。比較起茱蒂丹契,凱特布蘭琪等名伶演過的那些英國女王,安妮女王實在沒什麼名氣,流行文化也很少引用到她。而尤格藍西莫的《真寵》,把安妮女王的宮廷祕史放在女女愛欲的脈絡中,發展成詭異又變態的幽默,尤其是整部片在性別角色方面的戲謔與翻轉。
【奧斯卡最佳影片三強】《真寵》 權力欲望的變態爭奪戰

希臘導演尤格藍西莫是當今最「變態」的電影作者之一。我們都知道人類很變態,大部分導演喜歡在平凡無奇的人生中,發掘人性的光怪陸離。但是尤格藍西莫從他的第一部片《犬齒之家》起,就把所有人物,空間,故事情節等放在一個根本匪夷所思的情境當中,營造一份同樣光怪陸離的趣味以及觀影經驗,例如把小孩子關起來養、沒伴侶就就變成動物、或者用超能力報仇......每組故事都變態得要死。
《真寵》是3個女人的故事,很多電影都有3個女人,通常描寫女性結盟,這類電影的海報都是3個女子排成幾何線條,好像3人成虎;《真寵》的海報視覺,卻讓3個女性以「2 vs 1」的比例作分割(2人一組,另1人落單),彷彿這3個女人,永遠無法平衡和諧,更別提什麼女性結盟。如此「不友善」的設定,在一般女同志電影中是相當罕見的。

《真寵》的第一個女人是大英帝國安妮女王,她貴為國君,但是身體不好,受痛風所苦,視力也不行。高處不勝寒的她總不免寂寞,她雖然是個深宮怨婦,卻也是權力的核心,身邊總是有王公大臣繞著她轉。導演用魚眼鏡頭的怪異超廣角視角呈現她所置身的宮廷庭園;感覺上卻好似《犬齒之家》裡深鎖的宅院:一個封閉,隔絕的空間。
第2個女人是瑞秋懷茲飾演的莎拉夫人,安妮女王的閨密、寵信、祕密情人...... 最重要的是,她也是安妮女王的左右手,一方面照顧安妮女王的生活起居,一方面實質掌握了國政,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了政治利益,莎拉夫人常在女王面前鼓動戰爭。這2個女人之間本該是如魚得水,各取所需,卻出現了第3個女人——艾瑪史東飾演的艾碧嘉。艾碧嘉運氣不好,從大小姐變成了下人,來到宮廷投靠遠房親戚莎拉夫人,沒料到這小妮子野心很大,居然當起小三勾引女王,跟莎拉夫人搶著當女王的床伴。
《真寵》的故事就是個宮廷鬥爭劇,但因為是3個女人的鬥爭,俗氣馬上變成了有趣。這3個女人都是女人,但是她們可以依據時空情境,隨時變換她們的性別身份,以達到某種目的。

安妮女王當然是個女性,但她的舉止根本就是個暴躁易怒的男性昏君。除了上朝面對大臣時她會穿著隆重,其他的時間她就像個瘋婆子,披頭散髮,不修邊幅,整天就在鬧痛風,不是唉唉叫,就是抱怨連連,不然就是玩她的17隻兔子以及對下人鬼吼鬼叫,然後被人推著輪椅在宮廷裡面繞來繞去,舉止一點也不優雅。片中有場戲看到她在吃1個蛋糕,然後對著嘔吐桶大吐特吐,吐完了繼續吃蛋糕,非常「惡形惡狀」...... 奧莉維亞柯爾曼所詮釋的安妮皇后,不但沒有女人的樣子,而且是那種最不堪入目的男性原型。不過安妮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深知自己的權力,她會寵愛她的寵信,也會放任寵信們互鬥,讓自己也享受當寵兒,被爭風吃醋的快感。總之,安妮女王,跟男人一樣,只想爽而已。
至於權力在握的莎拉夫人,根本把自己當男人了。莎拉就像個過度理性的男人,跟安妮女王對話總是很講邏輯,什麼該做什麼不可以吃她都嚴格要求,女王也樂於接受。莎拉夫人總是一襲褲裝,象徵著自己的陽剛,彰顯自己的掌控力。她對於權力的擺弄簡直玩上了癮。而且她口齒伶俐,擅長用言語精確表達她對你的喜愛、恭維、或者侮辱。當莎拉受傷臉上掛了一個刀疤,她甚至覺得自己很帥很有個性;但是女王卻被嚇到了,此時的女王眼中,莎拉又變成了女性,女性有刀疤畢竟是醜的(此時的女王又變成了男性好色的樣子)。莎拉後來跟女王談判的時候,衣著又從褲裝換回了典型的女裝...... 安妮和女王之間的性別轉換,就像女人(或男人)一樣,複雜得不得了。

莎拉夫人和艾碧嘉的鬥爭,幾乎是整部電影的重心,兩個女人好像在進行拉鋸戰,背後還有個計分板在計分。艾碧嘉相對來說是比較女性的,或者說,她比較會表演(perform)女性,儘管她的心也跟男性一樣惡劣。艾碧嘉生得白淨漂亮,是典型被欲望的尤物。但是她對感情/性/高潮一點也不感興趣,她只想活命,擺脫下人的身份。艾碧嘉和莎拉夫人經常一起射鳥,一起進行一種很具有男性破壞的行為,而他們進行此男性活動時的對話,卻非常「女性」——這裡所謂的「女性」是指她們在言詞之間互相較勁,不用把槍口對準對方,光靠言詞就具有殺傷力。這等高招,絕對是男性望塵莫及的。
莎拉夫人太男性化,艾碧嘉卻超會「假裝」,把自己裝的楚楚可憐,故意「不小心」躺在女王的床上。她知道如何讓女王覺得被需要,女王除了需要一個夠man的莎拉,她也需要被甜言蜜語;而艾碧嘉的「女性化」,把一個壞脾氣的女王搞得服服貼貼。艾碧嘉的「惡女力」最厲害的實踐,就是「下毒」,自古以來,從潘金蓮到法國作家莫里亞克筆下的泰芮絲(Therese Desqueyroux),下毒就是女性的專利,艾碧嘉也延續此古典的女性傳統。女性這個性別就是她的武器,她表演得越女性,對她也越有利益。

這部片除了女人,當然還有男人;整部片的男性都是搞笑用的,每個男人都戴著假髮,怎麼看怎麼好笑。他們在宮廷裡玩鴨子,或者拿東西丟人取樂,可笑至極。帥哥尼可拉斯霍特和喬歐文兩個小鮮肉,一個臉上化妝化得像小丑,喜感十足;另外一個則是小變態,最後被擼管。這些男性角色,都是最佳男配角,因為他們真的太「配角」了,完完全全是那3個女人的附屬品。
這部電影曖昧的片尾,是17隻兔子的特寫鏡頭,彷彿暗示著自以為勝利的艾碧嘉,終究是個被擺佈的奴隸,還是擺脫不掉下人的位置。這是一場權力欲望的爭奪戰,沒有人有真正的感情/愛,所以也根本沒有贏家,也根本沒有「真寵」。尤格藍西莫的這部電影,畢竟在嘲諷高來高去的那些人,把他們做過的爛事、好笑的事、變態的事一一呈現。變態人生,就是尤格藍西莫的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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