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抗議:不肖廠商引名人肖像販售商品,在臉書投放廣告,臉書竟然還收取費用、允許刊登。許藍方無奈:「我不覺得我成名了。粉絲相信我說話,我逐漸有了影響力,這點我很開心;但人家既然信任我,我就不能讓不肖人士拿我肖像去做這種事啊。」她的經紀人賴達每天都接到粉絲「誤買產品」的電話,甚至發現許藍方的影片遭人剪輯,重製後上傳平台,團隊忙於蒐證,但偷盜肖像業者根本告不完,只好找臉書協商。
透過自媒體,許藍方希望傳達正確性知識、破除迷思與偏見,教育大眾尊重他人的身體自主權。圖為近期她拍攝影片,回答網友防疫期間如何進行安全性行為。(翻攝可樂研究社YouTube)許藍方並非演藝圈人士,1年前的此刻,她是剛辭去助理教授、尚未闖出名號的菜鳥YouTuber。1年後的今天,她是《57健康同學會》節目主持人,成功轉戰知識型YouTuber,談性說愛論衛教,講出一片天。異性戀、同性戀、跨性別者都來訊諮詢,她錄影片發上網,引數據、報告、臨床經驗談,正經八百回答各方疑問:包皮要割嗎?吃素者可以吞精嗎?女生喜歡男人入珠嗎?可以讓小孩知道我是變性人嗎?他是愛「上我」,還是「愛上」我?
其中,一支標題為「男人不要再追求潮吹了」的影片,點閱率破265萬。她說,大概知道哪些關鍵字會衝高點閱率,「射精啊,早洩啊,持久啊,只要標題跟陰莖有關,都容易破百萬。」她語氣平淡,「但我不能因為男生喜歡看辛辣主題,就一直去講射精有關的內容,那個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教育。教育,本來就是會有無聊的地方。」
另一支標題為「博士傳授打手槍祕訣」,點閱也逼近200萬,有網友留言:「聽博士說性最好的地方就是,不像其他的會覺得色情。」性確實不等於色情,正如同許藍方常以「我沒在開玩笑」的口吻說,性慾、食慾、睡慾本就存在人類生命中,「性慾不髒,髒的是人的腦袋。」
許藍方認為自己還是在做教育,只是教學對象換成社會大眾。經紀人和朋友說她是學者性格,認真思考、教學時,往往不苟言笑。性不髒,排泄物也不髒。攻讀博士學位之前,北醫護理系畢業的許藍方曾有6年臨床護理經驗,曾擔任加護病房、肝膽腸胃科病房護理師。23歲起半工半讀,擔任臨床護理師之際,取得護理學碩士,碩士班畢業後,開始擔任臨床指導教師。家族有多名長輩擔任教職,她自己也熱愛教學,「1個護理師要顧8到10個病人,不可能有時間停下來慢慢教學,這時老師的角色就很重要。我可以慢慢教學生怎麼灌鼻胃管、挖大便,怎麼抽痰。」
光抽痰就有諸多眉角,「抽的時候病人會咳咳咳,會這樣噴。」她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說明站對角度,可降低護理師染疫風險,「有時候一口痰或血,會這樣噴上來…」她由下往上,朝自己劃了道更大的拋物線,「如果口罩沒戴好,一個不小心,口罩甚至有可能被(病人的咳嗽)噴走。」
走上護理路,卻只是陰錯陽差。她不愛背書,高中讀景美女中二類組,聽老師的話,大學加考生物,進了北醫護理系,大學時耳聞人家說「護理師只是比較高級的女僕」,想過重考或轉系,直到臨床實習,受到一名老師影響,一句「要讓病人因為我們的存在而過得更好」,此後不再只是教條。
她22歲進肝膽腸胃科工作,替病人灌腸,曾在灌腸管抽出時,被糞水浸透半身;若病人解不出大便,常需戴手套為人挖大便。27歲,擔任臨床指導教師時,她見學生對實習工作一臉遲疑,立刻糾正,「學生覺得把屎把尿洗澡,好像是看護、外傭要做的,護理師只要打針發藥,我說沒這種事。」她見一旁阿嬤便祕一週,直接挖給學生看,「我說把它挖出來,揉一揉。有沒有看到阿嬤大便出來,臉上舒服的表情?」
她帶學生幫沒有家屬的路倒病人洗澡,曾有一名病人全身滑溜都是癬,眾人合力洗掉整整2塊肥皂。「肥皂從頭洗到腳,連腳趾頭也洗。我說,不要覺得幫人洗澡就是下人,重點是我們的心態。幫街友洗完,有沒有發現,他們第一件事做什麼?學生回答:睡著。我說對,因為舒服,所以睡著。」後來,學生主動來問:「新來的病人沒有家人,我們要不要幫他洗澡?」
在臨床第一線待了6年,其後許藍方曾擔任臨床指導教師半年,帶了6批學生,有件事讓她欣慰至今,「很多人說護理系學生留在臨床機率很低,但我帶的學生有8到9成,現在都還待在臨床,我很驕傲。」
護理師留在臨床有多難?疫情下,陸續傳來醫護撐不住的消息,光是今年2至5月,全台就有795名護理人員離職。中華民國護理師公會全聯會與台灣護理學會今年3月公布調查顯示,不受尊重、低薪、工作量太大,是護理人力流失主因。
武漢肺炎社區感染爆發,台灣醫療量能不足之際,醫療暴力事件頻傳,事實上,多數護理人員在執業期間,皆遇過不同型態的暴力。她談起10多年前某個小夜班,菜鳥許藍方正跪地替人打針,卻被病人無故謾罵。如今她已想不清那場精神霸凌的細節,卻記得自己跪在地上不小心哭了,「我說:『阿姨,我也有媽媽。如果今天妳女兒這樣被人罵,妳感覺怎樣?』那個阿姨就閉嘴了。」
也曾與生命威脅擦肩而過。曾有一名病人做氣切,家屬執意要從氣切孔灌中藥,「他一直在做傷害病人的事…我們制止,結果他抽出一把刀,在護理站說,誰誰誰給我出來…我真的嚇死…」彼時許藍方已是有3年以上經驗的護理師,護理站立即找來警衛介入,所幸無人傷亡,「但我被嚇到,精神受傷。」
許藍方陸續接到校園邀約。圖為她去年出席中正大學TEDxChungChengU校園年度大會,擔任演說嘉賓。(翻攝許藍方臉書)2010年,台灣護理界發起護理師正名運動,呼籲民眾尊重護理師專業,不要再叫護理師「小姐」或「護士」。幾乎與此同時,許藍方決定離開臨床,攻讀博士班:「我想當教授。」
攻讀博士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是與她交往超過7年的男友。那是她的初戀,「我從一直繞著他轉的小女生,變成決定去念碩士、又想念博士,重心轉移到學術,不再繞著他轉,他不太能適應。」她形容自己曾是「順著男友就沒事」的女生,對方說什麼都好好好,當她執意念博班,男友甚至以分手威脅,希望她放棄。究其根本,男方不贊成她念博士的原因很簡單:「他是很傳統的男人,覺得女人就是要在家裡帶小孩。」
他們確實想過未來。更早的時候,許藍方就計畫好未來了:「我以前的夢想就是20多歲結婚,28歲生第一胎,30歲前生完2個。」26歲那年,男友求婚了,那句「我願意」,她終究沒說出口,「我的理由是等碩士畢業再結婚…其實自己知道那是藉口啦,後來就有人懷孕啦。」懷孕的人不是她,幾個月後,前男友步入家庭,「從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計畫未來了。」
她並不責怪初戀男友,回頭來看,反而同理對方的選擇。2人從大學交往,直到分手,不曾有過親密行為,「因為我媽媽一直灌輸我,女生第一次要給自己的老公,我還跟當時男友說,我不能對不起我以後的老公。」她永遠記得前男友反問:「小姐,以前人第一次給老公,是因為她們10幾歲就嫁人了。妳現在幾歲了?」
許藍方今年37歲了。受訪時她表示目前單身,談理論脈絡,大多一臉正經,說到曾堅持聽媽媽的話,卻笑出來,「現在想想,如果我40幾歲結婚,那到現在還要守貞。這一點都不符合人性啊。」談起往事,她不傷感,彷彿說給10年前的自己聽:「人算不如天算啦,妳說想20多歲結婚,就真的有人結婚,只是他跟別人結婚啦,新娘不是妳啊。妳想生小孩,對啦,有人懷孕啦,只是小孩不是妳生的。」
「我以前是小女生,愛幻想婚姻,但對方終於求婚時,我知道我不快樂,我不想(結婚)。為什麼不想?那時我才開始探索內心。」這場探索耗費10年,她逐漸找到答案,「我覺得乖女生好女孩才會被娶回家,但當初那個小女生,不是我本人。」「我繞了一大圈,10幾年後發現,做自己最開心。當初我常想,會不會太做自己,人家就不愛我?但不是啊,你會找到欣賞你的人,前提是遇到他之前,你要先遇到你自己。」
直到近30歲,她才開始認識自己的慾望。以知性談性走進公眾視野的她,來自保守家庭。「我媽不談性,但她不至於告訴我:性很髒。」「從小到大我不知道性是什麼。」直到和前男友交往,她因不了解自己,產生一堆疑惑,「你和所愛的人一定會接吻擁抱,當我接觸這些東西,覺得這到底是什麼?面對自己的情慾,會有衝突。」
與初戀分手後,她不再計畫未來,目標卻更明確:「我要念博士,我就選擇一條路就好。」她花4年拿到博士學位,論文探討男性尿失禁和性功能障礙,學成後任教於護專。熱血學者沒想到,教學理念竟與保守氛圍水土不服,使用教材以外的方式教學,卻被其他老師要求「教學應有一致性」,就連教學生使用保險套,也被校方關切。
事實上,許藍方外型亮眼,有經紀公司與她接觸,一直有機會轉型、前進媒體。只是,學術夢和升等壓力的拉鋸,讓她在校園裡硬撐2年,有一搭沒一搭地上通告,愈來愈迷惘。
許藍方累積大量圖文筆記,她以繪圖協助研究,也記錄認識自己的過程與當下對生命的疑惑。(翻攝許藍方臉書)經紀人賴達回憶,前2年,許藍方還沒離開教職,尚未打開知名度,上過一些通告,「說實在,製作單位也是看了她的外表,和她的博士身分。」一身漂亮標籤的漂亮學者公開談性,是台灣電視史上罕有的事,只是,就算幾台攝影機對著她,她卻仍像站在講台,講道理引證據談知識,製作單位多次溝通的娛樂效果,她也無意迎合。
「製作單位覺得我無聊、不好笑。」許藍方舉例,討論潮吹議題,她答:「潮吹就是性交尿失禁。」主持人示意,態度不要那麼嚴肅,提示講一些「好玩的例子」,她冷臉答:「可是臨床上沒那麼多好玩的例子。」來賓見她容貌姣好,問道:「跟診時有沒有男生看到妳,因為害羞就勃起?」她答:「都已經來醫院了,基本上他只想治病,不會因為看到女人就勃起。」節目方覺得這來賓既不積極又解high,故而通告零星,總是沒有下一次。
賴達觀察:「她只有藝人的外表,說話也不是為了效果,有些事她做不來…」他說許藍方有些堅持,往往令製作單位費解,曾有節目為了效果,將她的職銜誤植為「性學博士」或「醫師」,她嚴厲抗議。
「我很堅持。我名字前面抬頭就是護理學博士,不然就都不要加。」許藍方說,曾有製作單位的人對她說,可是護理聽起來不專業啊,她沒有商量餘地:「護理就是一個專業。」「有人會覺得,『護理師就是要幫我服務的人』『護理師就是要被我呼來喚去』。我想讓大家知道,護理是專業,我們不是讓你呼來喚去當什麼『小姐』,護理學有博士,我們有知識、可以獨立作業。」
去年中旬,她與任職校方的矛盾日漸累積,認真思考放棄教職,經紀人問,要不要轉戰媒體,拚一下?這同時意味她必須放棄學術。「一旦離開學校,就當不了教授了…這件事讓我痛苦、掙扎了1、2年。」教育圈與媒體圈各有各的問題,許藍方想,不如選一個「相對可以做自己」的地方。
「做自己」近年成為台灣人愛用的鼓舞口號,實踐起來,首要面對的,卻是台灣父權與厭女結構下的不友善。演藝圈有人酸:「哎呦一個女生漂漂亮亮,怎麼在講這個?」當許藍方剛開始談性教育,就連她母親都不敢告訴朋友,女兒在做的事,委婉告訴她:「怎麼不講健康的事就好?比如上節目講講腸胃保健啊…」她反問:「難道我說這個(性教育),就不健康?」媽媽沉默了。
早在辭去教職前,許藍方就開始接受訪談、上通告,只是當時她仍想留在學術界,對媒體態度不積極,未打開知名度。圖為2019年她接受訪談。(翻攝許藍方臉書)「為什麼女生不能講(性教育)?人家愈覺得女生不能做,我愈要做。」許藍方不否認自己好為人師,說到社會歧視,一把怒火上來,又疾速冷靜,開始說理:「性教育不是『性行為教育』。性包含了生理、心理、社會、法律、倫理,還有尊重和隱私。」「性教育不是在教人怎麼插入而已,不插入也是性啊,2人擁抱接吻,同性喜歡彼此,都是性吸引力。這些一點都不特別,是過去大家太壓抑。」
彷彿受夠各種壓抑,去年5月底,她遞上辭呈,開始自行剪影片,公開談論「性與關係」,換個場域做教育。以知識為基底,她持續每週直播談性教育,堅持1年,打開知名度,YouTube個人頻道累計近25萬訂閱數,其中海外華人占將近4成。賴達觀察,一開始粉絲以男性居多,現在性別比男女約為7比3,若有人趁機性騷擾,輕者被她罵,重者被她告。
就算罵人、告人,她也不放棄機會教育。「我就是用洗腦的方式,一直講一直講。」有網友挑戰她,「妳又不是男生,怎知道我們爽不爽?」她直球丟回去:「那婦產科醫生是不是一定要生過小孩?」見到酸民,她引老掉牙的蘇東坡與佛印預言,循循以告:說人是屎,正因你心中有屎。會不會太古典?「不會,就是有人聽得懂,聽不懂的人會離開。」耕耘有了收穫,「一開始沒女粉絲,後來有女生來問問題,騷擾的人漸漸不見了,甚至有老師、學校長官、軍隊的人敢來留言。」她收到來自社會團體、國小和大學的演說邀約,不論酬勞多薄,總應約前往。演藝圈商業化是一回事,但賴達說:「錢要賺,但她也要做教育推廣。」
許藍方好友、國小同學Jessie觀察,許藍方剛開始談性時,收過許多猥褻圖片,讓她覺得專業不受尊重,「剛開始她很挫折,都只有男粉絲、沒有女粉絲,但她很堅持想傳達性知識,現在大家了解她的專業,女粉絲變多,她很開心。」
許藍方博士論文研究男性尿失禁和性功能障礙,隨手畫就生殖系統圖解。她念書不好死記,習慣以圖示輔助記憶與理解。三級警戒一再延後,她卻說:「這段期間沒有不好,疫情讓人需要更重視溝通。」許藍方同時也是諮商師,她觀察許多伴侶不願吵架衝突,長期逃避彼此,「因為疫情,我們不得不去面對事實,你不能老是躲起來。」「很多人說疫情造成離婚率變高,但其實你早就該在談戀愛時溝通好,地基要打好。」但此話一出,酸民又嗆:「疫情都那麼嚴重了妳還叫人溝通!」她不認同:「你整天怕病毒怕得要死,那你怎麼不怕心愛的人離開你?」
近日她錄影回答網友提問,許多人關心:疫情期間,可以做愛嗎?她答,身體不接觸,不代表心理不要連結;疫情之前就在一起生活的伴侶,維持原本作息、外出做好防疫措施即可;但如果其中一人在高風險環境工作,需暫時避免性行為。
網友又問,疫情期間,可以進行網愛、電愛嗎?她答:「只要可以帶來性刺激、維持感情,都可以…」然後正色警告不可偷錄影,「你要錄,記得經過對方同意,」她斂起笑容:「不然會犯法。」
訪談結束前,許藍方見會議室有塊白板,順手畫出男性生殖器剖面圖,標上外文學名,「這是攝護腺,這是儲精囊,這是副睪丸,」不忘補充:「儲精囊裡沒精子哦,精子在這裡。」白板筆頭落在副睪丸上。
會議室裡有人好奇:什麼是前列腺高潮?她圈起剖面:「這裡是前列腺,如果彎腰從這邊從肛門(用手指)伸進去摸,會很舒服。」接著解釋,許多人誤以為只有同志會藉肛交達到前列腺高潮,這是錯的,「只要是人都可以享受肛交。你可以選擇不要,但不代表肛交的人都是同性戀,異性戀也可以享受肛交。」旁人追問,刺激前列腺,男女都有感覺嗎?「沒有,」招牌撲克臉又出現了,「女生沒有前列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