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壓力。」吳念真重複講了2次,他自己總在時間壓力下做事,很有共鳴。「因為要滿足別人,所以他拚命去做,然後他竟然把這些壓力,美其名為:『責任』。」他說這些都跟自己內心的抱怨是接近的,但又隨即吐槽自己,「其實有時候想想,沒有你,事情還是照常在運轉,沒那麼厲害啦。」但又說:「可是有些事情你沒扛下來做,你說不定不快樂,說不定愧疚、罪惡感。」
【時間是解藥番外篇】需要忘記的遺憾 吳念真

有一晚吳念真看了《行過地獄之路》這本書,裡頭的外科醫生,在二戰中目睹過許多死亡,到了70歲回憶人生時,「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我看到這一段忽然笑出來,意思是說,人生這輩子好像是在為滿足別人而活著,然後他要做的事情,對他來講都是壓力。」
做了做不好,不快樂,沒做也會不快樂,他內心常常處在這種輪迴裡。
身為礦工之子,父親、大弟、大妹都以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些事對於吳念真是苦痛的。問他可曾想過跟過去做個告別?「怎麼告別呢?你生命的軌跡就是這樣,人的一生就是所有事情的總集合,沒辦法做告別。我只會把他忘記,比如我不喜歡的東西,我會忘記,或是說,那件事情對我來說有遺憾、沒成就感,我會忘記。」但因為幫大弟收屍,大弟遺容印刻腦海裡,大弟的孩子跟他聯絡,例如要他看臉書某一篇文章時,他腦海都會浮現大弟的遺容,這是他想忘也忘不掉的,只能等時間讓這些記憶變淡。
他始終有個自卑感,常覺得自己比不上許多作家,因此就很怕看作家年表,對於被稱為全台灣最會說故事的歐吉桑,或是台灣的莎士比亞,很感到不好意思。
他說人生最大的轉折,真的按照計畫並且確實達成的,是考上大學夜間部,而後來進入中影寫劇本,則是人生最懷念的精華期。
但有時他會忘記這段精華期。「有時候我會忘記我做過電影,像孫越過世,我都要看報紙才知道,(想起)我好像以孫越為主角,寫過好多劇本,但是我一直忘記,只記得老莫。」《老莫的第二個春天》是孫越主演的電影,也是吳念真寫的劇本,該電影獲得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獎。
他說當初對電影的期待,最後都沒有達到。「我這樣講也許你們會笑,我那時候一直覺得電影是可以把台灣的文化,或台灣這個地方,讓全世界看到的最好途徑,可是後來還是沒做到。」沒做到的事情,就成了遺憾,需要忘記。他說人活得越老,就越清楚文化外銷必須有很強的政治力量,「我們越來越沒有了,這個你無法怪誰,這是台灣的宿命,你必須去接受。」

你會怎麼詮釋台灣人的個性?「情感豐富,很衝動,然後情感衝動常常掩蓋理智,對未來好像沒有深遠的想法,這不能怪台灣人,這是因為歷史,統治者一直在改變,永遠沒有辦法料想以後會怎樣。」
他提起父親。他讀書成績好,考上初中時,父親特別買了鋼筆送他,後來他離家到台北工作,父親覺得沒能供他繼續讀書而內疚。「我在台北工作,父親來看我,他也許想跟我說:『如果很辛苦你真的不想做可以回來。』他不會這樣講,他講:『最近家裡還不錯,買了一個新的冰箱。』當他走了之後,你就會想,爸爸的意思是跟你講家裡現在還好,你如果怎樣的話可以回來。多年之後,你才知道父親真的是一個不會表達情感的人,但是你可以感覺到那種愛。」
「我爸爸講過一句名言,冊讀多也不一定有效,あいうえお(a i u e o)一暝裡面去遇到ㄅㄆㄇ。」父親在日治時期受日本教育,後來換國民黨統治,教育系統也就變成了ㄅㄆㄇ,對那個時代的台灣人來說,改變的衝擊是很大的。「這不是台灣的命嘛,隨時在改變,所以有時候,很難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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