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到底】我愛金包銀　蔡秋鳳

• 出生：1967年生於雲林 
• 婚姻：未婚
• 經歷：出道44年發行過39張專輯；出演電影《悲情城市》《多桑》；2014年登上小巨蛋，2019年以《離水的魚》獲金曲獎最佳台語女歌手獎提名

4月高雄大港開唱前一天，蔡秋鳳與樂隊練唱經典台語歌〈金包銀〉。她顛覆傳統，不斷要求老師節奏再快一點、音調再高一點，「跟年輕人拚一下，不要那麼規矩，當作唱Pub，我以前是被塑造的。」

招牌歌詞是「別人欸性命，係框金又包銀，阮的性命不值錢」，此刻56歲的她盛裝來到咖啡館受訪，一身穿戴顯得很年輕，臉蛋膚況極好，細緻又光滑。我們仔細研究她身上的行頭：Cartier手環、Alhambra幸運草手鍊、勞力士Daytona手錶、3顆珍珠連綴耳環、Hermès領巾、展現年輕的粉色Moschino上衣、Gucci與Adidas 聯名款厚底鞋。拍照時，她不斷交代攝影記者：「我的左臉比較好看。」愛美得不得了。

招牌鼻腔　唱出別人欸性命

蔡秋鳳5月13日將以資深台語女歌手之姿登上高雄復古舞台「真愛秀．藍寶石大歌廳 」，是她在台睽違多年的大型商業演出。她的唱腔一聽過就難忘：聲線婉轉、嗓音淒涼、鼻音哭腔，唱的多半是醉酒賭博、兄弟江湖。

問她唱腔是天生？其實她說起話來鼻音沒有這麼重，聲音秀氣並不宏亮，帶點台灣腔：「應該是天生的吧，我沒有故意模仿。以前人家說妳聲音怎麼跟人家不一樣？小時候就會受傷，人家學我，我以為人家在笑我。」

費玉清曾誇張模仿她唱〈金包銀〉，全部共鳴力量集中在鼻腔，聽起來簡直像得了鼻竇炎，她以為人家都在嘲笑她。「小哥模仿我的時候，我回家就哭，說不要唱了。我二姊說：『欸！妳的聲音就是很有特色啊！人家才會模仿妳。』」後來才釋懷，「他們越模仿，我秀場越多啊！」

1987解嚴那年也是全民瘋大家樂的年代，蔡秋鳳才20歲，以一曲〈什麼樂〉爆紅，成了秀場最搶手明星，表演之餘甚至要隨便講幾個數字「報明牌」；2年後的〈金包銀〉〈爛田準路〉則是本省兄弟、監獄受刑人最愛聽的歌，艱苦的人、鬱卒的人，兩杯黃湯下肚，聽著那顫抖喉音，哭完後好像就能繼續人生。

她真是天生歌手，卻為了唱歌與家庭革了一輩子命。她出身雲林沿海漁村，父親夜間出海捕魚、母親是家庭主婦，生下4女1男，蔡秋鳳排行老三，剛出生時是最不受人期待的那一個。她從小就喜歡哼哼唱唱，參加廟口歌唱比賽卻被嘲笑。她唱鄧麗君的歌曲〈誰來愛我〉：「我就唱：『你曾經對偶說過，永遠地愛偶…』被校長笑國語咬字不標準。」

11歲時，大姊、二姊到北部工廠車衣服，全家也跟著搬到台北縣（今新北市）。她12歲就錄製唱片，在計程車上被新加坡國際唱片公司的老闆聽到，登門拜訪簽約，父親卻不願她進演藝圈拋頭露面。

「我父母親是鄉下人，我們太窮了，不可能栽培我去唱歌。其實我會唱歌，也是一種天命。」父親只同意她錄唱片，不准上台表演。曾經，她非常想去餐廳秀駐唱，父親不同意，「我偷偷跑去唱，就（被父親）剃光頭，他拿推子自己推，不讓我出門，真的啦！我家很傳統。」

秀場阿憨　分袂清是熊是虎

她愛漂亮，唱歌不為養家，而是想像電視上的明星一樣化妝、穿華美的衣服，無奈為了符合悲苦曲風，她總是被打扮成村姑。「每次公司拿衣服給我穿，我都嫌很俗、很土，那個年代妳愈土就愈紅。」

唱片公司承諾會保護她，父親直到她滿20歲才勉強同意讓她去秀場唱歌。父親嚴厲告誡：「妳隨時都可以回家，可是不要為了唱歌，去跟人家安那安那。」女人清譽比什麼都重要，父母甚至不願外人知道家中有個女明星，親友上門時她總是躲在房中，出入戴著口罩帽子，不以真面目示鄰居。

鄉下人認為演藝圈是大染缸，是聲色場所，一年365天從南到北，每週巡迴不同秀場，她當時一天可以賺3萬5千元。姊姊要她在秀場少講話，拿ㄤ仔冊（漫畫）給她看。有次她獨自在後台看書，幾個中年男老闆對她大開黃腔：「囡仔！妳這麼單純，跟妳做愛多好。」她大聲回：「什麼叫做愛？」所有人哄堂大笑。

回想當時，蔡秋鳳仍把做愛2字壓低聲音講，滿臉害羞：「我以前真的是一張白紙，人家講什麼我都聽不懂，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反正我做什麼都是一個笑果。」她因此被取了綽號「阿憨」，沒有學校，沒有青春期，人情世故從歌詞中學。台灣錢淹腳目的時代唱紅大家樂，「大家樂是從中部開始，我們台北根本都不知道，他（蔡振南）寫出來，我說：『那什麼歌？』因為他本身也在簽，他比較知道。」

為愛神傷　哪知也是來變卦

她20歲左右與蔡振南交往，長達8年，最終分手。1996年她進入滾石後發行〈算命〉，唱出情傷心情：「想欲甲你作陣行，生生世世來作伴，想欲甲你行同步，誠心誠意來算命…我算來算去，哪知你也是來變卦。」字字都是酸楚。這首歌她後來總避唱，因為一唱就哭。

採訪前，經紀人提醒：不要問她蔡振南的事。但談起曾經的感情，她倒是坦然自嘲：「一段感情毀了我一生，哈哈哈！」她說自己以前把愛情放第一，年紀漸長後才體悟人生中感情不是唯一。整整10年，家人心疼她受情傷，安排她長居美國洛杉磯，回台灣只是錄音、工作，明明英文只會Yes、No，還是不願待在傷心地，「那時候的心情，我一下飛機到了台灣，我整個人就…」她做了一個抱住頭的動作，「情緒會波動啦。」

她曾經想不透：「以前的想法覺得就很愛你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咧？就會這樣子一直反覆。後來才知道，喔！就是命運安排，講好聽叫相欠債，以後沒代誌，兩不相欠。」後來才開竅，「看看周遭的朋友，10對中有2對幸福就要偷笑了。」

她今年新歌〈憐朱安〉唱的是傳統封建女性朱安嫁給前衛大文豪魯迅，一生無愛無性無子，斷送一世幸福。問她怎麼看待自己？她說，以前總覺得結婚生子多美好，但依稀記得小時候看見母親孕中用筷子挖喉催吐、鄰居大嬸臨盆時被產婆按壓肚子，對生產心生恐懼。

她相信宿命，20年前曾排過紫微斗數命盤，老師說她什麼都好，就是對感情比較執著。何時才開始覺得沒結婚也很好？她回答得很準確：「15年前。我以前有一個國外男朋友，那段結束，我就覺得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

算命的女人說什麼都可以求，唯有感情強求不來。「我常說老天爺給我一個溫暖的家，就是不給我愛情。我比較宅，都跟家人在一起。我朋友說：『啊！妳永遠都嫁不出去，因為妳都在家。』其實這樣子也好，我全部的精神都在家裡，根本不會無聊或寂寞。」其實不只蔡秋鳳，蔡家4個姊妹都沒結婚。

揮別苦情　原本也是一朵花

「像葉璦菱就滿羨慕我的，覺得我自己一個人很好，我說我也羨慕妳們有老公、小孩啊！我有時候會覺得為什麼我自己一個人？緣分不能強求。你現在問我，我會說我要家庭，但我不要愛情，愛情很麻煩，還是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她不太會振振有詞講大道理，比較像是長輩阿姨給出誠懇建議。

相信命運的她還相信一個命理老師給她的建議：穿金戴銀。「他說妳的命格就是不要保守，穿好一點、金光閃閃，氣才會好。」近年她上綜藝節目分享收藏的Chanel、Hermès名牌包、鑽戒，上通告時的服裝、妝髮都自己親手弄，為的就是不想再被包裝成苦情村姑。

她坦言並不喜歡苦情標籤：「沒有這麼苦啦！那只是歌曲啦！唱久了多多少少會被影響到。」同經紀公司的台語男歌手邵大倫說，那一代的秀場天后都自帶氣場，但蔡秋鳳私底下很親切，是個傻大姊：「秋鳳姊以前會讓我覺得比較像江湖大哥的女人，因為她唱太多江湖的歌，現在她身邊沒有兄弟，都是（學佛的）師兄師姐。」

耳鳴困擾　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說今年宣傳唱片結束後，以後永遠不會再上電視，也不一定會有下一張專輯。想休息，是因為耳疾。十多年前開始，她經常莫名耳鳴，鑼鼓一敲耳朵便劇痛有如針穿腦，「為什麼會這樣？醫生說我因為成長時還沒發育好（就戴耳機），以前一年要錄3、4張捏！醫生說我是職業病，耳鳴永遠不會好，盡量不要刺激，但一有壓力，像之前在吉隆坡表演，我在台上唱到一半，整個蒙住，我就哭了。」她形容耳疾發作時，像耳朵沉在水底下，聽到的聲音還必叉（分岔），如同雙聲帶，根本抓不到音準。

如今她多半宅在家，陪高齡98歲的父親看電視，父親還是一樣擔心她、保護她，只要她不在家便問起下落。「我姊姊都說：『伊出門就是去賺錢啦！等唱完就拿錢回來乎你開，安捏賀毋？』伊講：『賀賀賀。』」

父親身體退化，已有些微失智症狀，「以前爸爸會管我，叫我不可以怎樣，現在他說不要約束我那麼多，我說：『你太慢了吧！』他說：『不會啊！妳現在才30（歲）』，我說：『蛤？我已經50幾了。』」她放慢語速悠悠地說：「他以為我才30歲，要放我自由。」

有些歌她已許久不唱，比如取自閩南語諧音「臭雞掰」的〈超級賣〉，還有〈爽到你艱苦到我〉，她認為歌詞像在罵人，不符合她的氣質。

大港開唱這一日，她穿迷你裙、厚底高跟鞋，好不容易應觀眾要求表演了自小巨蛋演唱會後就塵封的〈爽到你艱苦到我〉。每到副歌高潮，她就把麥克風遞給台下，還是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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