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瑞琪 55歲 失去母親、妻子等共10個親人
【八八風災10週年】倖存者重組家庭 不小心把「生回來的女兒」叫成她

翁瑞琪告訴我們,事發後5、6年,每遇大雨沖刷土石,他還是常回小林村,找太太的遺體,也找家。這麼多年來,卻只找到一塊磚,「它很像我家3樓神明廳的瓷磚,現在很少有那麼老的瓷磚了。」我們看他形容那塊瓷磚,其實也說不出明確的、來自舊家的證據,但猜想他也許需要一個憑依。那塊磚現在被他放在新家的神明桌上,作為紀念。
- 楊美露 37歲 失去丈夫、兒子共3個親人
他在八八風災中失去了母親、太太、2兒1女,1個媳婦、1個孫子,和弟媳一家3口,10個人,最後只有大兒子和弟媳的遺體被尋獲。他帶我們回到原址,曾經的村莊現在像一座荒山,長滿了雜草和樹木。

躲過劫難 命運天注定
10年過去,已成立新家庭的他,漸漸能用接近旁觀者的語氣說話,偶爾露出苦笑。獻肚山崩下來,埋了十多層樓高的土石,這幾年陸續沖刷了一些,「不是你們現在看到這樣而已喔。」
回憶事發當天早上,因為雨勢太大,翁瑞琪一早就出門巡視位於九鄰的工寮,「我是五點多出來的。我其實沒有那麼早出來過,那天也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早。所以我的體會是,都注定好的。」他說自己一度都回頭了,「但在走了1、20公尺的時候,想說雨那麼大…又回頭跟鄰居講話,講沒2句就山崩了。」
「一回頭看,已經快蓋到小林村。」逃命優先,他跑到鄰居家的二樓陽台,「爬上去,小林村已經都沒有了。山一崩,一個影,就全沒了。」那種失去太龐大,他只能以「還擁有的」來形容:「我們剩下的財產只有身上的衣服而已,其他都沒有,都流走了,都淹去了。」

他自覺像被老天懲罰,「他們都說我很好運,但好和壞我已經分不清楚了。你說我好運,但是我全家都在裡面耶;說我壞運,但我還留了下來。」頭一個月,他夜不成眠,吃安眠藥才能睡,壓力大到「頭髮在頭上都留不住,一抓就是一撮。」
他一直忘不了事發前夜,剛出生23天的孫子在房間裡哭,他質問為何沒人去抱?但孩子有自己的教育原則,他沒有出手干涉,留下了再也無法完成的擁抱,「我思念家裡的…我都做阿公的人了,竟然又歸零了,怎麼辦?」
一直到半年後,老丈人勸他再婚,他才歸結出倖存的意義,是傳宗接代,和同樣在風災中失去了先生和2個兒子的印尼華僑楊美露再婚。
楊美露18歲就嫁來台灣,成為小林村居民。她還記得結婚時,「請了30幾桌,全村的人都來吃。」
這和翁瑞琪說的幾乎一模一樣,「幾乎全村都有喜帖,鄉下大部分都這樣,因為鄉下大家都熟識啊。」他描述的小林村日常,其實和其他人並無二致,都和「酒」脫離不了關係,「就是一群一群,玩牌的啦,喝酒的,喝酒最多啦,你知道我們平埔族,很多人都喜歡喝二杯,看到有人在喝,就湊過去了。」很歡樂的樣子。
但2人再婚時,已沒法再那樣歡樂,連喜宴都省了,就只是為了女兒出生,需要報戶口所以辦了登記。採訪時,9歲女兒和7歲兒子就坐在楊美露身旁,陪著她一起翻看舊照。對他們來說,那是沒存在過的家,住著2個沒見過面的哥哥。
各攜傷痕 共組新家庭
2個兒子,是楊美露最不捨的人。嫁來台灣的她,其實過得並不好,婚後半年就發現先生娶她的錢是借來的,她還要負責償還。生完第一胎不久,她就跟著先生上山種薑,風災前2、3年,她還得外出到麻豆工作養家,每週只能見孩子一次。

事發那週她本來要回家,是保母跟她說雨太大,回來可能就出不去了,差點一語成讖。家沒了,楊美露和一群災民一同遷徙,從旗山國中又到龍鳳寺,那段時間,她總夢見二個兒子,「在家裡面玩。」
災後待辦的事很多,她一路搭翁瑞琪的便車去處理,2人漸漸熟悉,寺廟的主委於是提議,不如在一起吧。
2個人,就這樣帶著各自的傷痕,療癒彼此,一家子相處和樂,孩子活潑地跑來跑去。平時會聊小林村往事嗎?翁瑞琪說:「我不會去問她們家相片的事,她在看,我不會去干擾。我看照片,她也不會理。」
但不去理,不代表心上的疤痕就不存在,翁瑞琪偶爾把「生回來的女兒」叫成已逝女兒的名字,大家也有共識,不刻意放大。我分別問他們,有想對已逝家人說的話嗎?2個人同樣說出了很淡、卻包含最深切關心的問句。他們說:「想問,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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