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大肚一大片遠看乾黃的農地,其實是結實纍纍的黃豆田。穿著吊帶褲的馬聿安正在跟產銷班經理說話,「還不能收割,擱再等一天更漂亮。」他的皮膚比產銷班經理黝黑,產銷班經理是退休老師,家裡有田,退休後就回來種田。這片是輪耕田,本來只種水稻,在馬聿安遊說溝通下,開始輪種黃豆。
【職場人語】NO.1的戰豆力 中都農業生產合作社理事主席馬聿安

馬聿安是台灣第一批青農,曾獲農委會第一屆「全國百大青年農民」表揚,市面上看到的小包裝米,由他催生。他是中興大學農機博士,同學幾乎都是電子新貴,只有他真正投入第一線當起農夫。
他從祖父留給他9厘大的地種水稻開始,賺到錢就買機器,又種小麥,曾有大半年月收都破40萬元,讓他沾沾自喜,沒想到一次罕見連日大雨造成穗上發芽,等於白種一場,整年零收入。藉由實地耕作,馬聿安深入了解農民得面對的各種結構性問題,於是創立中都農業生產合作社,串聯北中南3百多位農友,如今契作面積超過160公頃,是國產雜糧隱形冠軍,他發揮了土博士才有的在地連結力。

開班教在地農 SOP種黃豆
2015年馬聿安成立了中都農業生產合作社,創造「參與式」契作法生產雜糧,白話講,就是不只跟農民買作物,而是一起種;他把耕種方式寫成SOP,印成手冊,教農民種出優質的產銷履歷作物,「一開始是用A4紙印,但很多農民阿伯年紀大看不清楚,現在都改用A3紙,字印很大。」又怕農民看不懂,還固定開課請農民來上,「我還發便當喔,但300多位農民只有120人來上,後來我改辦研習旅遊,大家就攜家帶眷都來了。」
參與一起種之外,馬聿安並設廠以科技方法幫農民處理採收後的流程。廠裡看起來龐大的整組機器,耗資近千萬,鎮日高分貝轟轟運作,這是他從3年前開始陸續拼裝到最近終於完成,可以自動乾燥並從黃豆的重量、顏色篩選,再於48小時內送至冷藏庫。

馬聿安固定每週一天親自下田察看。他拉起一串豆莢朝我們喊:「長這麼高,老美看到都嚇死!老美種的都很矮,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我們很厲害。台灣的氣候、土地其實很適合種黃豆。」
厲害歸厲害,但台灣黃豆9成以上都是國外進口,每年達250萬噸,大部分都是用來榨油及飼料用,食用黃豆只占25萬噸,馬聿安說:「主計處資料告訴我們,其中只有9萬噸是非基改黃豆,那就表示,我們吃下肚的,很多可能是基改的,而且還是坐了好幾個月船才進來,不新鮮。」
中都農合切入的就是食用市場,優勢是非基改及新鮮,目前年產約五百噸。「跟進口的量比起來很少,所以我們還有很大空間可進步。」但五百噸已是國產黃豆最大量,2017年中都農合的黃豆打進全聯超市,全聯自有品牌的豆干、豆花等都是用他們豆子。「還有一款外銷日本、打進日本咖樂迪咖啡農場450家超市的豆奶,也是用我們的豆子。我們可以說是台灣雜糧的隱形冠軍!」

馬聿安是中興大學農機博士,問他高知識分子農夫跟一般農夫最大不同是什麼,他笑說是比較懂得怎麼賺錢。這當然是玩笑話。以少之又少的農學家身分投入第一線農業生產,馬聿安腦中想的不只是耕種。2012年他曾發表一篇文章叫「Farmer Wants a Wife」(農夫需要一個太太),標題很搞笑,但談的是農村的人口結構問題。「青農也有3單,就是單人床,單副筷、等嘸人…」說完他自己瞇眼大笑起來。

愛自然轉農機 真正學以致用
其實,馬聿安覺得自己最大不同是勇氣。「我博士念了7年畢業,是很扎實的學術研究,很多老師都希望我回學校教書,我猜我爸媽也希望我教書,雖然他們沒講出口。我大部分同學都進了台積電,少數去了農委會之類的政府單位上班,只有我敢選擇真正進到農業生產裡。」
父母都是老師的馬聿安本來念高雄應用科技大學電子機械系,大三開始萌生轉學農的想法。「我很愛看Discovery頻道,看到鯨魚、大象身上裝一個機器就可以追蹤,就覺得我學的工程也應該是要跟大自然結合去運用才對。」他大學畢業後考進中興大學農機研究所,之後又繼續往博士之路深造。

「我那時很想知道為何台灣農夫這麼弱勢?」馬聿安說只有生活真正跟農業生產掛鉤,才能直搗核心。「如果沒有掛鉤,種田只是可有可無,這個叫開心農場。但實際生產可能是會流淚的。」
博士班期間,馬聿安「半農半讀」先用祖父留給他9厘大(約260坪)的地種水稻,「那時候市面上只有賣3公斤裝的米,我們是第一個做小包裝米的。」一開始種米,他就賺到錢,便買新機器,再擴大生產,最多的時候種到8公頃。「當時我也在國科會當研究助理,一個月薪水3萬2,但種田的收入是薪水的2、3倍。」他說他這樣強調,是要告訴大家除了科技業,農夫也可以是新貴。

自創小麥品牌 遇上極端氣候
只是馬聿安後來發現台灣飲食習慣改變了,「稻米需求量逐年下滑,那我最後不就要跳水了!」他開始種其他作物,「我種過朝天椒,種得超好,但收成的時候,我一整天只能摘7公斤…」他又改種小麥,看中台灣人愛吃歐式雜糧麵包趨勢,自創十八麥品牌。「一開始種小麥就比種稻還賺錢。有大半年我訂單一直來,每個月收入都超過40萬元。吳寶春第一年的米其林台灣晚宴用的麵粉就是我們的。」
以為順風順水的時候,發生了他從農以來最大的氣候變遷,採收期間一直罕見地連續下大雨,「那年就穗上發芽,小麥發芽就不能夠做麵粉了,等於白種了要重新來過,整年變成零收入。還有一年碰到霸王級寒流,還下雪,那天還有記者來拍,問我怎麼辦?沒有怎麼辦啊,就是上帝把東西收走了…」馬聿安發現很多結構性問題,比如說天災、鳥害、國際市場的競爭等,都不是一個人的力量可以解決的,就算他是博士也沒辦法。
「主要是台灣自產小麥才剛開始發展,好不容易有成長力道,瞬間就爆掉了。所以就算你種的東西品質很好,也要能永續提供才行!」馬聿安說,要永續,就要有量體能分散風險,「我以前用過各種方式趕鳥,掛CD、放鞭炮都沒用,最好的方法就是群眾式耕種,讓鳥輪流吃。」

多方對話溝通 穩信任等開花
馬聿安希望集合農民團體形成一個力量,以提供穩定的量、穩定的品質、穩定的價格3件事。「這是我們合作社產生的理由。」目前合作社結合了30多個社員,他自己是最大股東。「當然政府也有幫忙,這些機器設備,我提出申請,政府會給補助。」
目前參加契作的農友已超過300名,平均年齡67歲。「一開始跟他們溝通輪種黃豆、小麥等雜糧時,他們看我這麼年輕,當然覺得這小夥子懂什麼,我常被開玩笑說:『什麼博士,我還博土哩!』」
馬聿安說,最好的溝通方法就是實際去做,並拿出好的利益給農民。「剛開始收購的時候,農民都要直接拿現金。比如說黃豆1公斤多少錢,你有100公斤,我就馬上點現金給你。第2年之後,彼此有信任感了,農民也知道拿現金不方便了,像有些人一拿到現金,就去小吃店花掉了,對吧?」他笑說。

即使如此,馬聿安還是得花很多時間跟農民、消費者、政府對話,「整個過程還是非常慢…大家還是以便宜的角度看,雖然我們已經花很大的時間在降低國產雜糧的成本。」
從台灣北中南採下的黃豆,最近都陸續拉進位在大甲的廠裡做後端處理,「科技大家都有,這些看起來很炫炮的機器並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串聯、收斂,讓農民能最省力…」馬聿安知道開花結果還是需要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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