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ris 46歲 商人
- 阿寶 41歲 商人
進行訪談前,商人阿寶突然刪除了通訊軟體帳號。我們花了幾天時間,才由其他管道找到她。她說一切安全,沒多提刪除帳號的原因。2019年與阿寶一同受訪的Chris顯得更謹慎,記者無法透過電話、通訊軟體連絡上他。託人傳去訪問綱要,幾天後,他透過加密管道,發送過來幾條語音訊息—這便是他所有的回答。
不少香港中產階級去年以行動支援反修例運動,這群自稱「家長」的中年人,提供經濟支援、物資運送、志願開車接送抗爭者等協助。去年自願擔任「家長」的阿寶、Chris,今年都表示不接受平面拍攝,即使是背影也不示人。阿寶直說:「去年(接受訪問)的風險看得到,現在的風險是看不到的。」她受訪前後幾日,頻頻傳出港府大動作拘捕民主派人士的消息。談起周遭劇變,她的聲音疲憊卻冷靜,「以前我們都哭過,現在都不會了。你哭,都不能改變了。」
才隔了一年,2個平凡的香港商人,就連再度同場受訪、同聲一哭的自由都沒有了。
「國安法那些事,都不要提了」
「大人的創傷沒有太多。我自己想得開,不談這話題(反修例運動),大家都沒事。一談的話,有些人反應都比較大…大家都在逃避吧。」阿寶說,如今的生活與以往幾十年沒有不同,她把運動傷害埋在心底,不談,日子也許好過一些,「大家都說盡量不要提啦,《國安法》那些,都不要說了。只是有些人還是想討論,他們就說:『不怕,自己人,在家裡講一講就好。』」
大人們尚且如此,她觀察到,年輕抗爭者普遍情緒低落,「小朋友們有一種失落感,好像自己什麼都爭取不到,做什麼都白費了。他們脆弱、怕被遺忘、適應不良、不知所措、沒有人生目標。這是很慘的事情。」
過去一年,阿寶曾提供這些年輕抗爭者經濟支援、身心照顧,近來幾名抗爭者陸續與她失去聯繫。她坦言香港總體經濟情況惡化,許多聲援抗爭者的「家長」再也給不出金錢奧援,無法像過去慷慨解囊、協助生活陷入困難的抗爭者。
香港《國安法》壓境,仍有人想衝撞體制,「小朋友的創傷比較大。他們不知道在哪兒發洩、該如何面對,有時無奈地衝出去,又被抓…有些人寧願坐牢,也不想要過沒有意義的生活。」性暴力陰影也沒有離開過,事實上,阿寶所熟識的抗爭者中,就有2人在去年反修例運動中遭到港警性暴力,其中一名女孩已離開香港,另一人與她徹底失聯。
低迷的谷底,免不了相互懷疑或指責。阿寶希望輔導一些年輕手足做心理治療,許多人拒絕,原因是怕被心理醫師出賣,「現在他們都不相信誰是人、誰是鬼(間諜)啊。」這一年,每逢情勢升高,阿寶會苦勸孩子別出門,「我真心為他們的安全著想,如果他們又被犧牲了,怎麼辦?他們跟我說:『妳是鬼啊!我才不信妳!』」儘管說到最痛處,阿寶也是一句帶過:「他們這麼講,我是真的挺傷心的…」
情況變化太快又太壞。阿寶舉例,張貼或持有「香港人加油」文宣,都可能犯法,「現在這些都變成港獨的標語,根據《國安法》,如果你提倡港獨,(最高可判)終身監禁囉。」
Chris則說,如今在網路平台寫文字或分享新聞,都是「想清楚」才敢發布,「我感受到自己的言論自由開始變窄。」《國安法》亦嚴重干擾生活,他不斷自我審查,「每當我使用一些有抗爭符號的物品,都會想:這可以自由帶出門嗎?我使用這些東西,會不會被拍照?會不會被跟《國安法》扯上關係?」
「追尋自由,但不能光明正大」
即使大環境節節倒退,Chris仍說,經歷反修例運動,他變得更常思考:「經歷2019整年的大型社會運動,加上現在《國安法》已立法…我們還有什麼可以做呢?這些事都在刺激我去思考。我開始關注不同地方的歷史,研究它們的民主進程。」
阿寶的思考則更務實些。親友去了英國、澳洲或台灣,光是她認識的港人裡,已有超過10個友人移民英國,「英國反而是一條生路,有政治庇護…」曾在前線抗爭的友人多半已離港,「有的走得很倉促,一個行李箱就跑了…你拖得愈久,愈容易成為目標。」
「我都不知道有什麼打算。全球經濟都不好。連美國都還沒明朗。我很迷茫。我想過去馬來西亞、泰國或台灣。但是你去那些國家,可以幹什麼?」除了經濟因素,她說出內心恐懼:「台灣政治也不明朗,大陸老是說要打台灣,我擔心台灣變成香港。我怕台灣變成比香港還要慘的…香港2.0,如果去了台灣,到時候還要逃嗎?」
阿寶說:「現在更清晰、明白,我們香港人需要的是決心。」什麼樣的決心?「我們更有決心要去追尋我們的自由,但不是很光明正大。我們可以暗地裡做文宣。總有一天,香港就是香港。還給香港自由。」
「還給香港自由」這句話前面沒有主詞。我不忍追問,誰來還給香港自由呢?這時阿寶說:「希望總有一天吧…香港人是想看看,老天何時會心軟?老天會幫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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