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接駁番外篇】修補數位落差,克服疫情帶來的無助感:向陽會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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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間向陽會所也不得閒,心理師林依璇陪不能出門的會員在線上一起運動。
疫情期間向陽會所也不得閒,心理師林依璇陪不能出門的會員在線上一起運動。
「哈囉,你們在家還好嗎?」向陽會所的社工范文千登入視訊平台,螢幕上一個個亮起的頭像,是以前每天會見面的「會員」,大家七嘴八舌地開始報告自己的近況:「老師好久不見了,有想我嗎?」「屁啦哈哈!」網路上的討論熱絡,對比會所空間的空蕩蕩,形成強烈對比。
向陽會所成立於2016年,是台北市社會局委託辦理的精神障礙者社區據點,坐落在台北市萬華區的青年公園旁,60坪大左右的空間明亮溫馨,大片落地窗有陽光樹影灑落。會所(Club)是由美國引進的制度,目的是讓精障者重返社會時,能有一個場所練習人際互動,重建生活能力,也希望消弭社區民眾對於精神疾病的汙名,在此他們將精障者稱為「會員」。希望可以成為會員社區中的「第二個家」。
三級警戒前,向陽會所每天都很熱鬧,登記的會員有131人,但每天固定會來的大約有10至20人,其中約有8成為思覺失調症患者,其餘則罹患躁鬱症、憂鬱症等疾病。工作人員鼓勵會員依照自己的喜好或需求分成小組,有人負責上菜市場買菜煮大家的午餐,也有人負責行政文書工作。會員在這裡的關係比較像是「合夥人」而非病人,採取自主討論分工,社工在這裡並不扮演權威的管理者,比較像是從旁協助討論的夥伴。
疫情以來,會所暫停開放,他們轉為線上活動,今天大家約好下午3點準時上線,要進行「線上運動課」。范文千今天選的是有氧舞蹈的影片,他調整一下鏡頭,就開始吆喝:「來吧!大家一起動一動。」他戴著口罩運動氣喘吁吁,不時還要監督螢幕上的會員:「欸,我看到你沒在動喔,動起來動起來。」
即便他們已是如此運作成熟的互助團體,今年5月宣布三級警戒那幾日,會所仍陷入一片混亂。向陽會所督導許雅婷說:「去年那一波疫情,我們就有問大家線上上課的可能性,但是當時還不嚴重,所以會員沒有學習線上工具的動力,但是今年五月這一波,大家就開始有一些危機感。」
宣布三級警戒當天是禮拜五,雅婷當日收到主管機關下禮拜一就要暫停服務的通知,她心想:「時間也太緊了吧!」雖然他們跟會員早有心理準備,但對於精障者來說,短時間內要轉為線上團體沒有想像中容易。「有些人連手機都沒有,他還要先去申請電話,有些人手機沒有網路,他也不知道家裏的wifi密碼…。」他們把這種情況稱為「數位落差」。
工作人員沒有太多時間猶豫,他們迅速討論後擬定方針:「盡快處理大家的數位落差」。當天他們緊急打電話給十幾位會員,是平常就比較不會上網的人,叫這些人禮拜六趕快來會所一趟,召開一場「線上教學的教學」。
「我們就把會員、實習生都叫來,就像教阿公阿媽這樣子,一對一教他們,然後有一些會員家裏沒有電腦,我們就趕快把中心的一些舊筆電找出來借他們。」
這場緊急動員任務,就像在颱風來臨前,緊急修補堤防和儲備糧食飲水的防颱工程一樣,向陽會所的社工跟時間賽跑,盡力加固每位會員的對外繩索,希望他們不要跟會所斷掉。但是時間倉促,能被通知到、還能順利來上課的會員大概只有半數。雅婷說:「有些人也沒有跟上,幸好下一週都還是可以去家訪。」
當時疫情嚴峻,台北街頭空蕩蕩,向陽會所又位處熱區萬華,為何家屬不能協助精障者把網路辦妥,還要讓社工冒著染疫風險,到處奔走到案家去協助?
雅婷解釋,精障病人的家屬可能在經濟上、能力上也是弱勢,同時也沒那麼在意病人的社會參與。「他同住的家人年紀也很大,第二個就是他們跟家人的關係也不好。」雅婷曾去會員家幫忙設定網路,家屬看到社工來訪,都很親切地接待,但當雅婷詢問他們家中wifi的密碼,家屬就面有難色。
家屬跟雅婷說:「用這個也沒有必要啦,他一定學不會,教他也是白教,然後你借他平板他一定會把你弄壞。」
「我說沒有關係,這也是募來的,弄壞就弄壞,但家屬還是覺得,要教他是一個很麻煩的事情。然後我真的去教他以後也覺得…」雅婷講到這裡,也大笑了:「對,真的是很麻煩!」他們以人力彌補數位落差,手把手的協助,在三級警戒實施後的1個月左右,終於陸續完成了大部份會員的網路教學。
至今都還有會員不能順利上線,社工只能改成打電話關懷,但沒有規律作息後,精障者很容易失去生活的重心。「我們有個會員是七十幾歲的阿嬤,之前都會帶我們一起做菜、做餅乾,疫情一開始她還在家裏做餅乾,非常可愛的一個人,可是你知道疫情一拉久,她實在沒事做,她後來就開始不做菜,每天看電視看得日夜顛倒…到現在她都還不是很會上網。」後來雅婷乾脆騎機車到阿嬤家,用自己的手機開給阿嬤看,終於順利讓阿嬤跟其他會員在線上齊聚一堂。
不只長者有這問題,即使會員能跟上線上活動,功能也會退化。「因為線上活動畢竟不像實體那麼豐富好玩,我們有個會員是年輕女孩,她都有參加線上課程,但時間久了她就有一種『無望感』,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她媽媽就叫她做十字繡,當作生活目標,但做十字繡久了手會不舒服,她就會開始聯想到手上的肉要爛掉了…生活無望下,妄想就開始一個一個跑出來。」
解封後,疫情也隨時可能再惡化,雅婷很嚴肅地指出,若再回到三級警施,社會可能需思考如何兼顧防疫,仍維持社區精神機構實體運作。「因為有些精障者就是會在數位落差中會被排除,可以適度開放、管理人數,讓那些沒有辦法跟上線上活動的人,至少有地方可以去。」
她回顧整個疫情的影響,認為真正可怕的並不是病毒,而是那種「無望感」。但她也認為這是可以透過陪伴去克服的:「疫情本身當然就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呀。但是有人陪著你行動,這種無望感就比較可以控制了。」
我們來採訪的這一天,向陽會所的社工正在打掃和布置會所,為了解封後的復工做準備,雖然嚴格來說,他們從未停工,疫情期間各種銜接視訊的準備,讓他們工作量暴增。但熬過這3個月,終於可以看到會員踏出家門,回到熟悉的場所,大家想到就很期待。
今天線上運動的最後,要下課了,范文千不忘對螢幕上的會員喊話:「沒有視訊的時候,也要記得自己動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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