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進聖羅倫斯河了，天光剛亮，輪到我量艙。我的實習船是糖漿船，糖漿遇冷易結塊，要讓它維持液態必須加熱。甲板上每個貨艙上都有艙筒，船員要輪班拉起量筒內懸垂的溫度計檢查艙溫。印象中就是洗熱水澡的溫度，大約40度上下。
【裴社長廚房手記149】加拿大蒙特婁燻鮭魚酸豆貝果 生死一瞬後的壓驚美食
會員專區美食旅遊
船至加拿大外海，已是春天，海上仍有薄冰，船行時嘎嘎作響。當時我海上實習已經10個月，船上事務已熟稔，對未來的發展想得很多，也備覺寂寞。
那天我穿著厚重的外套走到艙外還冷到直打哆嗦，例行公事量艙走到船頭，轉身信步回艙，眼角閃進遠方駕駛艙有個模糊身影向我大力揮手，我神經一緊立即反應，用吃奶的力量牢牢抱住離我最近的突出艙筒。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大浪捲上甲板，左邊上右邊下，我下半身被大水沖離甲板拉高摔下，但雙手仍緊抱艙筒柱子，身體沒被捲進海裏。這事發生於剎那間，只有甲板上留下水漬及碎冰，一切歸於平靜。我人生第一次與死亡如此接近。
踉蹌回到艙內，船長下來關心，同事過來拍拍肩膀紛說命大。脫下厚重的外套，我才感覺到心臟重新跳動，但突然跳得太急太猛，要不停的嚥口水平復。阿寶拿杯熱水給我，我握著杯子，手掌重新感受到溫度。他說，船艙滿載的時候，船面很接近水面，遇到三角浪非常危險，好在你很機靈，抱柱子而不是跑，否則結果不同。
船上的生活容不得你喘口氣，我換了衣服，立刻回到駕駛室準備操船進聖羅倫斯河。加拿大的春天美極了，是不是因為人生甫從黑白轉彩色，眼中的聖羅倫斯河，剛從冬天回暖，河景也剛開始添加顏色。一切都是輕軟的，上帝沒繪重彩，只是這裡添一抹淡紫，那裡加一梢新綠。天空一點墨色渲染到白，聖羅倫斯河則泛著亮銀水光。
船靠蒙特婁這個加拿大著名城市，我發現船員大多不下船。問起來，阿寶笑說：「水手的葡萄牙文比英文好啦。」你自己下去吧，天氣那麼冷我也懶得出門，記得幫我買加拿大楓葉銀幣。
我進了城，買了據傳會增值的楓葉銀幣，肚子餓得慌。想到在台灣遇到人生大事都會吃豬腳麵線，加拿大蒙特婁不像多倫多，遇不到幾個華人，更何況是吃到豬腳麵線？想到媽媽叮嚀的話：「遇到不好的事，不要自己悶著，要到人多的地方，人氣會解決很多事。」
我放眼望去，一個街頭小攤排滿人，近看是賣燻鮭魚酸豆貝果。排到我了，一對男女不知是夫妻或是情侶，留鬍子的男子手腳俐落橫切貝果放在烤盤上，順手拿起烤香的貝果交給女生，女子接手貝果抹上酸奶醬，抓一把酸豆、一撮洋蔥，疊上幾片白水煮蛋，然後放上一二三四五，5片燻鮭魚，蓋上貝果放進紙袋交到我手上。我走到旁邊，取出貝果，咬了一口，眼淚就掉下來了。不是因為燻鮭魚的美味而是白水煮蛋和洋蔥。辛辣的蔥與蛋，結合貝果的咬勁，讓我想起爸爸的攤餅。
小時候，常看爸爸想家時就烙單餅，他將熱熱的白水煮蛋壓碎攤平在餅上，切一段大蔥放在蛋上，把餅捲起來吃。烙餅有咬勁，蛋香和蔥辛造就了樸實的美味。爸爸說這是他小時候母親做給他吃的，那時候的蛋多珍貴啊。倉促離家前，母親又烙了這大蔥蛋攤餅給他吃，來台灣那麼多年，成家生子，他始終忘不了這個味道。他怕我吃不習慣，還在餅上抹了一些甜麵醬。不知道為什麼，我在加拿大吃酸豆貝果，竟然想起蔥蛋攤餅，想起父親，想到早晨的生死一瞬。
吃完貝果，我去蒙特婁出名的聖若瑟教堂。教堂下面有一畦鬱金香花田，金黃色、橘紅色的鬱金香像酒杯，一朵朵直立向上盛住滿盈的生命。一個人的旅行，拍照不便，我又愛照相，只好不斷的和人搭訕，請他幫我拍，我也幫他拍。所以我翻當年的相簿，發現好多別人的照片，有男有女，有合照，我真是寂寞啊。現在我完全想不起來這些人是誰？和他們有過什麼互動？但相片的笑容如此真實，留下的痕跡，像甲板大浪衝上來留下的水漬與碎冰，太陽出來就消失了。
回到港口船邊，看到阿寶在放鬆繫船的䌫繩。把楓葉幣交給他，阿寶可能是要繼續安慰我早晨的事，囑咐我看一下纜繩。他說：「船上的工作要隨時警醒。現在是卸貨期間，船輕上浮，䌫繩會逐漸繃緊。若不適時放鬆，纜繩斷裂彈起的力道，若打到人非死即傷。因此，船邊的纜繩要像鈎鈎的形狀一樣，有一定的懸垂度，不能拉直。」他講的是船上的尋常注意事項，但我當時聽了心想，是啊，人生不也是如此嗎？
船駛出聖羅倫斯河，到加拿大外海，入夜了，寒霧厚重，天星黯淡，想到父親的忌日到了，我從甲板回到艙房，寫下當時的心境：「冷霧濕春星，憑望數歸期。暖水應青漲，草山正芳菲。覊旅空搵淚，釃酒怎臨碑？天涯遙夢渺，馨香燃遠思」。暖水是基隆家鄉的暖江河，草山是陽明山，父親長眠之地。
今天就做「加拿大蒙特婁燻鮭魚酸豆貝果」。我一向愛吃重慶南路東華書局內設馬可孛羅麵包店的貝果，今天做這道料理仍然買他的原味貝果，想順便買酸奶醬和酸豆，缺貨，拿兩盒奶油起司備著，其他只好另外採買。
這家店的燻鮭魚較貴，我還是習慣和南門市場盧記訂燻鮭魚。結果，盧記的燻鮭魚可能來不及到貨，先去美福超市買了酸豆、酸奶醬，順便帶了法國燻鮭魚，又看到有檸檬油，用這個油浸泡燻鮭魚可以添加風味。結論是，美福不要常逛，總會多帶東西。後來，盧記的燻鮭魚也到貨，買太多了，看來最近要多吃燻鮭魚了。
洋蔥用紫洋蔥，一般會泡水去除辛辣，我為了要辛蔥與蛋香結合，刻意不泡水。烤箱上火預熱攝氏250度，貝果橫切對半，將切面放上入烤箱，5分鐘切面烤酥，取出，抹上酸奶醬，磨一些檸檬皮添香，酸豆擠乾酸汁後撒在酸奶醬上，鋪上紫洋蔥絲。將水煮蛋切片，隨意放在洋蔥上。然後，一二三四五，5片燻鮭魚疊在蛋上，蓋上另一片貝果，完成了燻鮭魚酸豆貝果，加拿大蒙特婁經歷的人生滋味。
我今天做燻鮭魚酸豆貝果，特別去找那年買的楓葉銀幣，套裝銀幣還在，還是閃亮動人，像聖羅倫斯河的銀亮水光。但放了近40年，有沒有增值？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了，它是加拿大蒙特婁的回憶佐記。
加拿大蒙特婁燻鮭魚酸豆貝果
材料：原味貝果2個（台北市中正區重慶南路一段147號馬可孛羅麵包店）、酸豆20粒、酸奶醬（或用奶油起司醬）、紫油蔥1/4顆切絲、白水煮蛋2顆切片、燻鮭魚10片（南門市場盧記水產1包8片；今天用法國燻鮭魚，超貴，但買了總是要用吧）
做法：
Step1：烤箱上火預熱攝氏250度，貝果橫切對半，將切面放上入烤箱，烤5分鐘，待切面金黃焦香，取出。
Step2：將貝果切面抹上厚厚的酸奶醬。磨上檸檬皮。
Step3：酸豆約20粒，擠乾酸汁後，撒在酸奶醬上。
Step4：鋪上紫洋蔥絲。
Step6：將浸過檸檬油的5片燻鮭魚疊放在蛋上，蓋上另一片貝果，完成了一個燻鮭魚酸豆貝果。依此程序做了第二個貝果
辛辣的洋蔥與水煮蛋結合貝果的咬勁，鹹香的燻鮭魚和酸豆奶醬造就了如此異國美味，也是我在加拿大蒙特婁經歷的人生滋味。
掌廚人 裴偉
《鏡週刊》社長。雖是時事週刊領頭人，但私人臉書上只見每日吃便當或蒔花弄草全紀錄，偶爾還有下廚做菜心得。吃遍美食、喝遍好酒、說得一口好菜的裴社長，近來在同事催逼下，大方公開私人廚房筆記，圖解詳細，順便回覆各方親友綿延不絕的提問。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鏡週刊會員閱覽，未經鏡週刊授權，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等均不得引用、改寫、轉貼，以免訟累。
小心意大意義，小額贊助鏡週刊！
贊助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