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沒有人回頭,前方的道路通往家鄉。9月22日,早上7點半的班機,妹妹阮氏草小心翼翼地將骨灰罈裝在黑色背包內,像抱小嬰兒那樣捧在胸前,黑色帽簷壓得老低,一路上不斷低聲呢喃:「哥哥,我們要上飛機了呀!」她紅著眼眶把哥哥安放在靠窗的位置,不遠處正好有幾個也被移民署遣返的逃逸外勞,同樣搭上了這班飛往河內的班機,吶吶無聲。
【鏡相人間】異鄉安魂曲——越南移工阮國非之死專題之一

8月31日早上10點多,27歲的阮國非離奇地隻身出現在新竹縣鳳山溪邊,沒穿衣褲、2支手機遺留在家裡。隨後他與民防、警察發生肢體衝突,警察陳崇文情急之下開了9槍,阮國非送醫後失血過多不治死亡。這條人命的刑事責任正由新竹地檢署調查中,日前監察院也已主動提出申請,將釐清各方責任疏失。
阮國非是誰?他從哪裡來?有什麼夢想?背負怎樣鉅額代價?為何寧拚命抵抗也不願投降?我們跟著阮家人的腳步回到越南中部最大省分義安省,凝望遺照中那張陌生臉孔,訪問親朋好友,拼湊出阮國非的故事。
生前最愛紅色吉他
8月31日,發生在新竹縣鳳山溪畔的年輕員警開9槍打死越南籍逃逸外勞阮國非案,震驚台灣社會。那天清晨6點多,阮國非才打電話回越南給剛生產完的姊姊阮氏兒,姊姊沒接到電話,心想晚點再回就好。沒想到下午2點,就傳來弟弟的死訊。

半個多月後,阮國非的骨灰回到越南中部義安省泠慶村,周圍鄰里騷動,擠滿屋前庭院。眾人七手八腳用香蕉葉引領亡魂至靈堂,旁邊掛上阮國非生前最愛的紅色吉他,數十親友痛心哭喊,而阮國非的母親阮氏頑,早已因傷心過度、血壓高居不下而昏暈在床上。
2日後,母親神智稍微清醒了,勉強地撐著身體走到靈堂,對我們緩緩地說:「阿非從小到大都很乖呀,回來都會抱抱、親親我,每一次打電話回來,都說工作很好,要我們保重身體,不要擔心。」

只報喜不報憂,典型的遊子,從不講工作的辛苦。母親拿出一把破舊無弦的棕色吉他流淚說:「阿非很喜歡彈吉他,10歲時爸爸買了這把,幾年後吉他壞了,他要買新的,但我們沒有錢買新的,我很後悔…直到他去台灣,打電話說:『媽媽,現在我有賺錢,可以買吉他了!』他會唱歌,把錄音畫面寄給我看。」
異鄉打工懷創業夢
泠慶村仍保持著傳統生產模式,水牛耕田,雞羊放牧,鼻尖充滿青草混合牛糞的味道。全村近200戶八800餘人口,高達60%前往寮國工作,數十人遠赴韓國、日本、台灣、新加坡打工,圖一個翻身美夢。

阮家媽媽是農民,爸爸阮國同則是越戰老兵,過往躲在叢林中打游擊戰,飯吃一半就跑,只能喝髒水,身上遺留戰爭傷害:腎病、胃病、神經痛。除了自己的5個小孩,阮爸爸還收養了姊姊過世後留下的3個孤兒。8個小孩,食指浩繁,最窮時只能吃玉米混白米,配點鹽。但他們就算向鄰居借錢,也堅持要讓小孩讀書。幾個孩子高中畢業後,命運卻大同小異:大哥到台灣、二哥到寮國,么弟阮國非、么妹阮氏草前仆後繼來到台灣,做木工、焊工、綁鐵、灌漿、家庭看護。人在異鄉,獨自默默工作,為的是賺一筆回鄉創業的錢。
我們眼前的阮家,如今是一幢有著白色大門、外牆刷粉色的一層樓洋房,前院寬敞,矮牆環繞,花俏瓷磚顯得氣派。靠著哥哥們國外工作賺的錢,家裡10年前才翻修過。阮國非出國賺錢,是為自己與父母的後半輩子盤算:存錢後回家買50頭牛,牛生小牛,養5年再出售,一頭可以賣到1,300美元(近新台幣4萬元)。
阮國同帶我們散步至早已預備好要給兒子養牛的土地,有一甲多,尚未整修,雜草蔓生。阮國同雙手比劃著:「一半拿來養牛,另一半種造紙用的樹,樹木5年收穫一次,有2,00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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