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才開進台南東山區的青山聚落,就聞到空氣中淡淡的龍眼乾甜香。沿途,每隔一小段路就可遇見一座用石頭、磚頭、泥土築成的二樓式柴燒土窯寮。
【台灣老店】火焙七天七夜

台南東山區青山聚落的土窯柴燒龍眼乾,已有百年以上歷史。70多歲的羅新豐從阿公那代就鑿土窯烘焙龍眼乾,母親卻也因爬樹摘果重傷不治。
山林中成長的他,一度到海上跑船捕魚;繞過半個世界,他決定與妻子黃素貞和孩子返鄉,續以古法烘焙龍眼乾,度過火候拿捏撞牆期,才找到方向。
看天吃飯不容易,他曾得借貸幫孩子註冊,曾冒著被蛇咬住在破舊老屋,而今他和妻子烘焙的龍眼乾需先預訂才買得到。他說,老天給的禮物一直在身旁,只是人們往往不自知。
巡火 日夜盯火候,有時乾脆睡在土窯的躺椅上過夜。
青山「東之選」的羅新豐和許多村人一樣,從8月起就忙著採果、烘焙龍眼,但連續一個多月的農忙,加上熬夜照顧炕火,七十多歲的他顯得有些疲憊。妻子黃素貞一直要他先去休息:「他有點發燒,才吃了藥;我帶你們先去土窯寮那邊,讓他在家睡一下。」

羅新豐沒多說,只目送我們從羅家住處離去。但是,當我們的車子抵達羅家位於果林裡的土窯寮10分鐘,他還是騎著摩托車來了。
他一跨下車立刻往灶口處走,先是檢查柴火,接著檢視龍眼乾的乾燥程度。他說:「柴燒烘焙龍眼最重要的就是火候,有人慣用猛火,有人則先用大火再用文火,我屬於後者,但用的火候更小更溫和,其他人可能焙5、6天能完成,但我窯裡的龍眼得焙上七天七夜才行。」
七天七夜焙法,其實是意外拾得。羅新豐也是這2、3年才開始調整,「龍眼成熟季節,每天得上山去摘,沒法每二小時就檢視一次柴火,我索性將火力放小,雖然得多焙上一天一夜,但客人覺得全程慢火焙出的龍眼乾更香更甘。」







窯灶旁,妻子黃素貞正在剪龍眼。她沒有抬頭,卻點出丈夫沒說的勞累:「就算是慢火,不用每2小時就來巡火,但晚上還是得顧火至11、12點睡,凌晨四點多再起床察看,有時乾脆睡在土窯的躺椅上過夜。」
祖傳 吃喝拉撒都在土窯,小小孩都要幫忙撿柴添火
羅家世居台南東山,家族在青山聚落擁有幾甲山林地,隨著季節採收檳榔、樹籽、龍眼和柑橘。至於何時開始焙龍眼乾,羅新豐已無法考究,「我從小就看阿公羅汗焙龍眼,後來爸爸羅其川也做,問村子裡的老輩,都只說上一代就有了,說不出確切時間點。若我阿公還在世,至少120歲,所以東山這帶的土窯龍眼乾文化,推估比日據時代更早存在,應該清朝時期就有。」

歷史難考究,從地形卻可看出當地土窯林立的原因。羅新豐說,東山山坡地多,阿公和村民都是利用地勢,在低處挖洞做灶口,高處築類似迷你游泳池般的長方槽格,形成二層樓式的大土窯;再於灶內燃燒龍眼木,以烘焙方式把新鮮龍眼製成龍眼乾,也就是俗稱的桂圓。
繁複的工序,從採龍眼、剪枝取果粒開始,到烘焙、揀選、包裝,過程中除了要調整柴火,還要不斷翻面,讓果粒受熱均勻。
羅新豐還聽阿公說過,早年龍眼乾被當作補藥,是有錢人家才能吃的奢侈品,有「一擔龍眼肉(約100台斤),可換一甲地」的俗諺,因此東山的青山、溪南家家戶戶都蓋土窯焙龍眼,雖然沒了當年的天價,卻維持「土窯巷」的特殊文化。

年幼時期的羅新豐,每年有2、3個月要在土窯生活。「大人們從早做到晚,吃喝拉撒都在土窯,根本沒空看顧孩子,就算包著尿布、流著鼻涕的小小孩,都要幹點簡單活。」他也是5、6歲就要幫忙搬柴添火,「大人去林子裡採龍眼,我和哥哥就得幫忙顧火。」
傷痛 採龍眼得帶便當上樹,母親不幸摔下不治。
5、60年前,龍眼樹尚未改良品種,一棵樹可能長到五層樓高,「阿公、阿爸經常帶著便當上樹,一待就是一整天。」羅新豐嘆了口氣,「我媽媽就是從樹上摔下來走的,聽長我許多歲的姊姊說,媽媽可能傷到腦或脊椎,早期山區就醫又不方便,拖了一段時日,還是走了。」

母親走時,他才3、4歲,而今怎麼都想不起母親的身影,只記得終生沒續絃的父親就像一頭牛,守著破舊古厝,獨自拉拔羅新豐和他的3個姊姊、一個哥哥長大。
羅新豐退伍後,先是到城市賣藥品,後來朋友邀他一起去跑遠洋漁船,他又上船捕魚;到過南非開普敦、德爾班、日本,「海上生活日夜不分,每天就是放網、收網,放網、收網。」
經歷三百多個日子的海上生活,他形容下船那刻腳下感覺是,「堅硬的陸地,踩起來反而會軟腳」。但返鄉看到妻子獨守4個子女,又見過世的父親留下滿山果樹,猛覺想起自己來自山林,便和妻子商量,返回老家務農。黃素貞說:「我也來自台南農家,他想回來,我自然帶著孩子跟隨。」40年前,夫妻倆返回故鄉,依循上一代模式,在祖傳山坡地上種柑橘、檳榔和龍眼。雖然從小看父祖輩烘焙龍眼,但羅新豐接手才知沒那麼容易。黃素貞苦笑:「早期是連枝葉一起烘,到一定溫度時,稍微撥動,果實就會自動落蒂;那一年,別人都已經收工去吃晚飯,我們夫妻還帶著四個孩子在搓龍眼,一直到半夜二點多才弄完。」
苦澀 借錢才能幫孩子註冊,房子的灶口還會爬出蛇。
日子在摸索中度過,也在借錢還錢之間來回。黃素貞說:「我們希望4個孩子可多念點書,長大後不必再靠勞力賺錢,生活品質可以好些,所以咬牙讓孩子全念私立學校。」那是段至今回想仍覺苦澀的歲月,「孩子每學期的註冊費都是一大筆錢,我們都是先去農會借款,等到下一季收成賣錢,再去還清。」

看天吃飯,一家子只能住在父親羅其川留下的祖厝,就算老舊也沒錢修補,直到一次兒子險被蛇咬,才決定貸款買到距農會較近的新屋。「我小兒子讀小學三、四年級時,我們還是用古灶燒水洗澡,有一次他放學回來,打開灶口要放柴燒水,突然爬出一隻蛇,他被嚇得半死,我們才下定決心再去貸款買房。」黃素貞擦了擦眼角,「不要再講過去,否則我的眼眶會不自在。」
返鄉40年,而今孩子們都已長大。今年採果和裝袋等粗重活都由1978年出生的小兒子羅梓綸扛下,黃素貞說:「我先生畢竟年紀大了,2個女兒和大兒子都在外工作,小兒子雖然也在台南賣供香、檀香、沉香,但龍眼採收季就會回來幫忙,未來可能就交給他。」
不過,她和羅新豐都覺得兒子想完全接手,光是控制火候,就還要磨幾年。「因為火太旺,果肉容易焦黑又苦;若是火太小又焙不出香氣,沒功夫可不行。」

黃素貞抬頭望天,「這雲層看來就要下雨,還有幾棵龍眼要摘,趕快上山吧。」我們搭上羅梓綸開的小貨車後車斗,一路搖晃陪母子倆殺進樹林。只見兒子快速攀上樹幹,連枝砍下龍眼,丟給樹下的母親。他邊砍邊說:「我快40歲了,可以陪在父母身邊學習技術,也是一種幸福。」
轉型 女兒送禮意外受歡迎,直接賣消費者不再賣批商。
冒著山雨,母子倆完成採摘,又回到土窯寮與羅新豐一起使用機器吊臂幫龍眼翻面。羅新豐說:「傳統翻龍眼是直接走進到槽子裡,以耙子慢慢耙,但如此一來,龍眼殼容易破損,所以漸漸有人把龍眼以網子分層放置,再用機器吊臂更換上下層,好讓受熱更加均勻。」他邊操作邊說,多數果農也都老邁,若沒機器幫忙,實在吃不消。之所以重視外觀圓整,主要也是這幾年銷售對象的轉變,他說:「幾十年來我們都賣給批商,但三、四年前女兒拿去送人後,開始有人直接訂購,現在我們已經不賣批商,只賣一般消費者。」






黃素貞也說:「收到女兒龍眼乾的那個朋友很喜歡,又買了三、四百包送人,一個傳一個,現在已經要先訂,臨時要買就要碰運氣,看那一年產量多不多。」從過去傻傻苦幹,到現在發現古法產品受到現代人喜愛,夫妻倆發現焙龍眼不再只是農事的一環,而是在傳遞一種地方文化。
又因有了龍眼乾客戶給的信心,夫妻倆近年在東山區公所輔導下種了咖啡,另外也將野生薑黃製粉。「林子裡本來就長了不少薑黃,有次來幫忙採收的工人建議:『現代人這麼流行吃薑黃,你們怎麼不拿去磨成粉。』」
羅新豐笑說:「有時寶就在你身邊,自己卻不知道。」窯焙龍眼也一樣,他一度習以為常,但是在海上繞了一圈,在經過養家活口的苦澀之後,才發現天公伯給的禮物一直在身旁。
客人這樣說:香氣濃郁 果肉不乾澀
- 南投,劉小姐
最初是因為同事買來吃,我吃到覺得跟其他地方的桂圓很不一樣,剝開時會有很濃郁的果肉和柴燒香氣,果肉不會太乾太澀;老闆娘包裝時,會分大小顆揀選,平時我除了當茶點吃,又因為從事金融業,也會買大顆的送給客戶,看起來很氣派,客戶收到也很開心。
另外,我也會買剝好的桂圓肉和麻油拌炒,作法是先用麻油把薑片爆香,接著加入一些桂圓肉,炒到收乾後,用玻璃器皿分裝,用來夾吐司當早餐吃很對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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