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相人間】高溫殺人 氣候變遷下的戶外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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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夏全球飆高溫創歷史新高,當溫度越高,中暑的人越多,7月嘉義更傳出青農疑似因中暑身亡的案例,顯示熱傷害是全球暖化下必須正視的威脅。
今夏全球飆高溫創歷史新高,當溫度越高,中暑的人越多,7月嘉義更傳出青農疑似因中暑身亡的案例,顯示熱傷害是全球暖化下必須正視的威脅。
歐洲聯盟(EU)氣候監測機構「哥白尼氣候變化服務」指出,今年7月全球均溫16.95度,是地球史上最熱的一個月,台灣雖沒飆出破記錄高溫,整體氣溫仍明顯比往年更高,中南部更陸續傳出農民在正午田間猝死,因熱傷害就醫的人數也突破千人。當高溫開始傷人,每日都需在戶外工作的勞工首當其衝,我們採訪經常中暑的鐵皮工人,和無法在正午休息的機場地勤作業員,了解他們如何在今夏高溫中掙扎求生。隨氣候變遷影響加劇,這樣的炎熱只是開端,戶外工作者該如何在高溫下全身而退?
7月中,嘉義民雄一位39歲的何姓農民猝死田邊,媒體報導,當日中午氣溫35度,懷疑何男中暑,青農於田間被熱死,引發熱議。8月中,我們來到事發的民雄菁埔村,早上10點,雲朵稀落,溫度計上的水銀條慢慢攀過30度,43歲的民雄青農聯誼會副會長嚴佳祥,自田裡施肥歸來,急急從冰箱裡拿出涼飲:「現在太陽會咬人,曬了會痛啊!」

下田恐熱死 更怕工作停擺

村裡一半的水稻田剛插秧,另一半則因水庫缺水而停灌。氣候變遷加劇乾旱,嘉南二期稻停灌,是30年首見。嚴佳祥的田多位在不需停灌的井水區,他得以照常下田耕作,一張臉曬得黝黑發亮。
民雄鄉青農聯誼會有176名會員,人數在縣內居冠,許多是像嚴佳祥一樣的專業農民,但嚴佳祥並不認識出事的何姓青農,只知何父過去以噴藥為業,工作被無人機取代後改種番茄,何男偶爾幫忙。據他回憶,事發當天確實格外炎熱,「現在7月如果沒下雨,大概早上七7點多就會熱到受不了。」
7月是農忙季節,農民嚴佳祥要收割、又要育苗,有時天氣炎熱無風,他忙到忽略身體警訊,就因此中暑。
而他自己也曾在同個月中暑。一般農民為躲避高溫,多已改在清晨下田,9點休息,某日他擔心下午下雨,硬是在田裡排秧苗到早上10點多,「如果那天下午沒做,又下雨,整批秧苗會悶壞,損失就10幾萬元。」當天田裡無風,太陽不大,他發覺自己沒流什麼汗,回家後全身疲憊,隔天開始腹瀉兩天不止,四肢無力,以為吃壞肚子,就醫才被告知是中暑。
喝完飲料、抽完菸,嚴佳祥起身繞到倉庫另一頭,準備下午要撒的肥料。嚴家三代務農,父輩為人代耕,隨農村人口老化、流失,農地無人承接,嚴佳祥10多年前回鄉租地種稻,至今手上已有30多甲水稻田。他種稻如經營企業,僱用3、5名工讀生,從育苗、翻土、拔草、噴藥、割稻至烘乾都自己來,也投資百萬元割稻機和無人機,只差輾米沒做。
育苗後緊接就要插秧,嚴佳祥得知自己中暑,當場請醫生為自己打一針,「有人說打針對身體不好,可是我比較喜歡打針,很快就好,明天就可繼續做了。」7月逢一期割稻、二期插秧,工序一道接一道,為了不錯過作物生長時機,他雖全身無力,仍照樣下田。嚴重中暑可能引發休克或心臟衰竭,死亡率超過3成,難道不怕像何姓農民一樣熱到倒下?「會啦,但我更怕的是,死掉了,這麼多工作誰要做?」他不好意思地笑。
後續檢警相驗,何姓農民死因為心因性猝死。台大醫院環境及職業醫學部主治醫師陳秉暉說明,熱中暑確實為引發心因性猝死的原因之一,但若死者到院時已死亡、無法進行抽血或其他檢查,較難判定是否為中暑所致。

熱傷害就診 較去年增一成

然而類似案例不止一起。8月中,彰化立委參選人吳音寧在臉書上揭露,溪州一名從事園藝工作的農民,早上出門工作,中午回家休息時突然離世,死因同樣為心因性猝死,懷疑也是高溫所致。我們致電吳音寧,她說明,死者家屬並未要求解剖,無法確認心因性猝死成因,但死者生前確實於高溫環境下工作,才會如此推斷。
高溫確實容易傷人。按衛福部急診就醫資料,今年6至8月有1766人因熱傷害就診,較去年同期增加1成以上。中研院環境變遷研究所研究員龍世俊,以全台健保資料庫分析就醫與氣溫的關係,發現當「綜合環境熱指數」(WBGT)(註:綜合計算氣溫、相對濕度、太陽輻射及風速的指數)超過32.5以上的危險等級,全台中暑急診的風險就會增加8成。
中研院環變所研究員龍世俊分析台灣健保資料,發現當綜合環境熱指數達到一定程度以上,中暑急診風險會顯著增加。
氣候變遷下,夏季高溫已是常態,根據氣象局資料,台灣夏季長度已增加為120至150天;每隔1到2年,就會出現一個飆破38度的夏天,比10年前更頻繁。而今年雖未出現38度以上的極端高溫,全台各測站在最熱的7月1日至15日,平均氣溫也比往年多出1度以上。
如今台灣的綜合環境熱指數,每年平均有15天達到危險級,必須長時間曝曬的戶外工作者,也因此面對更高的熱傷害風險。3年前,屏東即曾有太陽能板工人施工時因熱中暑、引發中樞神經衰竭而死亡,今年6月法院判定僱主有過失責任,判兩個月有期徒刑。
包含太陽能板工人在內的營造業工作者,是熱傷害的高風險族群,原因是工地多在晴天施工、雨天停工,大型工地更多處空曠地區,少有遮蔭,勞動部職安署也因此將營造業列管為加強高溫勞檢的行業之一。

廠房鐵皮工 中暑已成常態

我們來到新北市一處幾近完工的物流廠房,62歲的鐵皮工人阿牛,正準備拆卸先前外牆作業用的施工架。今年7月,他就曾在這座施工架上中暑過。
「那時快中午,我真的受不了,只好直接蹲在管架裡面,」物流廠房整地灌漿後,由鐵皮工人負責搭建外牆,為了施作2、3樓牆面,工人以鐵管搭建施工塔架,在上方毫無遮蔽物的狀態下,於超過5公尺高空中攀爬作業,每次高空作業時間至少1小時起跳,夏日白天施作,對工人是一大挑戰。「後來我人比較好了,拚命往上爬,到上面去休息,要不然就在這邊暈倒,會很危險。」阿牛顫顫巍巍放下塔架。
鐵皮工人阿牛今夏已中暑2次,其中一次甚至是在管架上進行高空作業時。
阿牛做鐵皮工30年,這幾年中暑像感冒一樣頻繁。「有時候下午1點開始工作,一直做沒休息,就會一直飆汗,開始抽筋,又想吐,想上廁所,差不多就是中暑。」他久病成醫,如今隨身攜帶電解質補充劑,若嚴重到全身虛脫,便買坊間「解暑祕方」濟眾水解熱。我們問常中暑是否和天氣越來越熱有關?阿牛說不清楚,只懷疑是自己年紀大了,加上兩度確診,才會如此不耐操。
他出身小琉球,國中畢業後到前鎮當漁船油漆工,30歲那年轉行做鐵皮,年輕時能徒手拉動載有兩人的小貨卡,力壯如牛,因此得名阿牛。「以前比較壯的時候,感覺時間過很快,都不愛休息,要一口氣做完。」他得意地說。

欲申請職災 遭到資方勸阻

本來粗壯的身體,在高強度的工作及頻繁的工安意外中不斷磨損。他伸出雙手,細數這指韌帶被壓傷,無法彎曲,那指也曾被鐵皮切到見骨;早年剛轉行當學徒時,他也曾經從一樓高處摔下,鐵桿跟著砸下,插進手臂,上臂肌肉壞死,整塊切除,現在左手已無法搬重物。早年高空鐵皮施作,工人爬安全梯在高處作業,將扣住梯架的安全帶固定在腰上,全身重心放在右側操作器具,重量長期不平均擠壓腰部,讓他嚴重脊椎側彎,走路身形明顯歪斜。
午休時間,阿牛與同事找了工地裡陰涼的角落午睡。阿牛現在的老闆待他不錯,固定提供午休及上、下午各半小時的休息時間,讓他不需擔心要看老闆臉色。
如今阿牛被喚作老牛。雖然自知體力不如前,工作時他仍不習慣休息。工地現場上下階級明確,工人為保工作,多懂看人臉色。「以前老闆說,累了就自己休息,結果真的休息了,他眼睛在那邊瞪你,或是他自己開始鎖螺絲,你好意思不趕快開始嗎?」
即使中暑,他頂多休半天,原因是工人薪水以出班日計,他日薪3千元,有上工才有錢領。前個老闆待他苛刻,有一次他中暑後下午停工,老闆帳面上計工,卻私下抱怨他休息半天、不應領一日薪,他氣得直接把薪水還給對方,「有些老闆,都是你做得越多他越好,就算做到死,他也不會管你。」
是否知道中暑也是職災之一、可申請勞保?「不會(申請),以前我受傷,叫老闆幫我請職災保險,他跟我講不要請、請了保險公司會給他加保費,那我就算了。」左手臂被鐵桿所傷那次,老闆沒幫他保勞健保,包了3萬5千元紅包給他,說算一個月工錢。後來他休了半個月,還沒拆線就又回去上工,「命不好,沒做不行。」

高溫勞檢員 沒事不太會來

現在的老闆較人性化,每天給工人兩次休息時間,一次半小時,10點休息時間到,同事喊阿牛停工,他放心地放下手中電動起子,晃出工地,買回一罐台啤。他拉開扣環,強調不是每個老闆都逼人,是自己閒不住、又想賺錢,「我是不太會想,現在不用養小孩,也沒有買房,反正那麼辛苦,我就想享受,賺錢就是跑(酒)店 ,反正我賺多少,就花多少,不要去跟人家伸手,靠自己就好。」
近年勞動部制訂「高氣溫戶外作業勞工熱危害預防指引」,以行政指導形式,建議僱主應實施熱適應訓練、適當調配作業時間、關懷勞工健康狀況,或在必要時中止戶外工作等。理論上,像阿牛這樣的工人,即適用這樣的指引。
然而工地現場,營造工程層層轉包,一營造廠統包工程、發包給不同承包商,包商再找工班施工,彼此不一定有僱傭關係,例如物流場的鐵皮包商小陳(化名),每天在現場監督阿牛施工,卻是和阿牛的老闆簽約,理論上不為阿牛的工時負責;阿牛的老闆,則不會天天出現在工地現場。
營造商理論上需負責工地現場工安,小陳說,好的營造商會每天開工前提醒今天施作的工項,若當天氣溫炎熱,也會提醒小心中暑、多喝水,但負責這次物流廠工程的營造商,從沒開過會,他只能自己每天確認氣溫,要阿牛和其他工人多休息。
時代力量立委邱顯智指出,去年熱危害勞檢只有3家被裁罰,認為政府給違規業者的限期改善應有落日條款,並強化複檢次數。
台灣職業安全健康連線執行長黃怡翎指出,勞動部職安署至今未定期發布不同職業別的熱傷害統計;又職安署雖訂熱危害預防指引,但不同產業工作及僱傭特性不同,若未針對產業特性量身設計,不見得能有效幫到勞工。她直言,戶外氣溫每小時變化,勞檢員不一定能在最熱時到達工地現場,難以確認僱主是否真正落實。
勞動部稱要加強高溫勞檢,但時代力量立委邱顯智爆料,去年政府實施戶外熱危害預防勞檢計9619場,有高達1/3以上事業單位違反規定,卻只有3家遭裁罰。職安署官員則說,去年因工地位置變動性高,加上未在短時間內複檢,裁罰比例才偏低,今年至7月止至少已完成220場勞檢,對5家業者開罰。
是否曾在工地現場遇過勞檢?小陳尷尬地笑:「沒有,台灣勞檢的習性,就是哪個工地出事就去哪,沒事就不太會來。」
中原大學環工系教授王玉純,以台灣2005至2018年健保資料,比對不同縣市及年齡的死亡風險與溫度相關性,推估在全球暖化的各種升溫情境中,高溫死亡風險在不同年分增加的程度。在中等的升溫情境(RCP6.0)下,2060年至2069年間,每年因高溫相關疾病而死亡的老年人,估計為2萬人以上。

地勤搬行李 難耐機坪酷熱

隨夏季步入尾聲,儘管今年台灣未出現38度以上極端氣溫,但氣象局預報課課長羅資婷指出,受全球暖化影響,今年氣候整體比氣候平均值(指1991年至2020年平均)高出1度以上,最熱的7月1日至15日,基隆測站更測得新高溫記錄,台中、新竹、台北也分別創下歷年次高、三高、四高記錄。又今年開始是聖嬰年,加上因全球暖化而不斷西升太平洋副熱帶高壓,「預估接下來一年熱的機率很高,而且非常有可能發生比今年更熱的極端高溫事件。」
氣溫高到全民有感,Yes123人力銀行調查,9成勞工認為政府應訂高溫假,溫度達一定程度就不用上班。但並非每個人遇到高溫都能放假。
在桃園航勤擔任地勤作業員的小K(化名),是不太可能放高溫假的勞工之一。他負責卸除和裝載客機和貨機的行李貨物,班機無論中午抵達、或是半夜飛離,都要在機坪待命上工,直到1至2小時後飛機推離機門,才能喘息。
在機場擔任作業員的小K,工作時間隨飛機起降而定,有時正中午最炎熱的時候,也需要待在機坪上作業。
我們和小K來到機場觀景台,眼前一台自菲律賓飛抵的客機正緩緩滑入停機坪,一旁已有作業員駛拖車滾帶車待命。下午2點7分,飛機引擎關閉,作業員一擁而上,同班飛機預計3點5分再次起飛,所有裝卸工作需在1小時內結束。若因搬運延誤飛機起降,是嚴重過失,作業員最重會被記小過,「做久了,順順做是沒問題,但如果碰到貨櫃卡住、或是旅客臨時要抽掉行李,我們壓力就會很大。」
這天颱風剛走,雨勢正歇,觀景台上,旅客看到烏雲密布,露出失望表情,小K的表情卻顯得輕鬆,「我們最喜歡在這種天氣工作。」機坪地面以水泥鋪設,太陽直射後吸熱快、散熱慢,機坪氣溫常高出氣溫10度以上,又幾乎沒有遮蔽物,夏天晴日站在高溫下操作升降及滾帶設備,若是貨機,作業時間可能長達2小時,太陽曬得皮膚刺痛、卻又必須站著不動,常讓他想起當兵站哨。

熱暈想就醫 主管要求扣薪

一架飛機平均有1000至1500公斤的行李貨物,有些飛機貨艙沒電動運輸帶,小K常跪在120公分高的貨艙內,徒手拉出所有行李,他的雙臂因此明顯比一般人粗壯。「有時飛機卸完貨沒馬上飛,在停機坪上等,太陽照射之後,我們進去貨艙,裡面就像停在外面曬了整天的車,不用動作就流汗了。」小K指著眼前飛機開啟的貨艙門:「像這班飛機馬上要走,卸完貨馬上就要上貨,這種時候,我們要一直待在貨艙裡,很少能出來休息一下再進去。」
40歲的小K,在桃勤工作近20年,一開始在家人介紹下進公司,從領時薪的約聘員工,做到月薪5萬元的作業員。他明顯感受這2、3年工作越來越吃力,不只是氣溫變熱,更是因人力越來越緊繃。疫後旅遊復甦,台灣人最喜歡去的日本、韓國航班集中在早上5點到9點,過去同時段平均10架次的作業量,暴增到15架,公司卻未調度更多人力,讓小K的工作量明顯增加。
疫情後,熱門的東北亞航線起降時間集中早上,作業員常忙到沒辦法回辦公室,只能自己找陰影處休息吃飯。
小K的女兒剛上小學,為和太太分擔接送責任,他輪值凌晨5點到下午1點的班表。一般勞工每50分鐘可休息10分鐘,4小時休息半小時,但小K的工時不一樣:他每天早晨自工作站拎著早餐上工後,上班時平均裝卸6、7架飛機,常需在機坪上不同班機間流轉,完成一架立刻趕往下一架,直到下班。忙碌時,他沒時間回辦公室,只能偶爾躲在機翼或貨架陰影處休息,也因此養成每天出發前看天氣的習慣:「如果8點開始下大雨,那7點出去就要帶雨具了,到時候機下在趕、還要回來拿,航空公司馬上抱怨到上面(指主管)去。」
每架客機平均裝載1000至1500公斤行李貨物,作業員需在飛機停靠的短短1小時內完成裝卸工作。(小K提供)
桃勤公司企業工會副理事長湯文華說:「就算放高溫假,我們也享受不到,旅客到了機場,就是希望趕快飛出去,飛機不可能等我們休息完才起飛。我們沒權力決定航班時段,結果就是航班太密集,人力不夠,員工受不了。」
高溫疊加壓力,讓工安風險大增。「大家都非常累,又累又熱、壓力又大,比較容易出意外。」小K回憶,前兩天他與同事合力在貨艙推拉一盤2、3千公斤貨物,其中一人一不小心恍神,一腳就被捲入盤下,幸好只是輕微扭傷;也有人在下車時不小心踩到機坪上的凹陷處,扭傷韌帶。
又上個月,小K的同事在正中午搬運兩台小飛機的行李,下午3點開始胸悶暈眩,懷疑是中暑,向主管請假看醫生,卻被主管要求必須請扣薪病假才能離開,更一度說出「只有暈倒才准去醫院」。最後同事強行離開就醫,醫師證明確實中暑,聽聞事件的小K,覺得氣憤又感慨:「中暑關係到人命,都不舒服了還不能去看醫生,萬一熱衰竭怎麼辦?我也擔心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中研院環變所研究員龍世俊認為,比起高溫假,工時輪替是更適合因應高溫的解方。「如果放高溫假,很多勞工就沒薪水,也有勞工因工作性質無法不出勤。如果讓勞工做40分、休息20分,或是把工作安排在早上6到110點跟下午3到7點,勞工能賺到錢,又能避開高溫。」

戶外工作者 作業規範不明

目前勞動部針對常接觸高溫的室內工作者,如鍋爐、鋼鐵從業人員,有訂出「高溫作業勞工作息時間標準」,強制規定僱主必須按工作現場的綜合溫度熱指數(WBGT),安排工作中接觸高溫的勞工休息時間,熱指數越高,作業時間越短、休息時間越長,並需提供熱防護設備。
但戶外高溫工作者並沒有這樣的標準。現行「高氣溫戶外作業勞工熱危害預防指引」,僅要求僱主適當分配勞工作息、減少連續作業時間,卻未明確規範不同高溫狀況下,勞工應該休息多久。當勞工在高溫時無法不上班,僱主又未重視工時輪替機制,等於將中暑風險全數轉嫁勞工。
目前政府針對常接觸高溫的室內工作者,詳細規定勞工工作及休息時間,戶外工作者則沒有這樣的標準。(資料照片)
台灣職業安全健康連線執行長黃怡翎直言,產業喊缺工,根源是勞工投入心力、風險和回饋卻不符經濟成本,「一場工安意外花的醫療費,比領到的薪水還多。」僱主如果想找移工填補缺口,只是把風險讓更弱勢的人承擔,唯有改善工作環境,才能夠治本。
戶外工作者在高溫環境下工作,已是必然的趨勢。台灣氣候變遷推估資訊與調適知識平台計畫(TCCIP),按聯合國IPCC報告,推估台灣未來的氣候狀況,在極端升溫情境下,夏季長度將從目前的130天延長到155至210天,高溫36度以上的日數也會增加。又國家衛生研究院群體健康研究所研究員陳主智團隊的研究,在最壞情境下,2060年後,台灣中南部夏季日均溫幾乎都大於攝氏30度。
隨夏天越來越熱,戶外勞工需要更完善的保障。黃怡翎建議,政府應該針對不同產業及工作特性,訂出更細緻的熱傷害預防方式,如營造工人需要穿涼感背心、或是特定作業需灑水降溫等,搭配工時調整和輪班機制,讓勞工能充分休息。
例如南韓即有石化廠開始提供員工水冷背心,也有鋼鐵業及造船業者延長員工中午休息時間。黃怡翎也指出,南韓有設計AI職安監視系統,對工作現場的工安危害提出示警,台灣也可引進類似科技監測執法機制,在熱傷害風險達到一定等級時,即時確保勞工獲得適當防護。

停工難養家 防曬喝水自保

機坪溫度經常高出氣溫10度以上,小K傳來他為自己測量的額溫,才早上10點,就已到38.2度。(小K提供).
龍世俊則認為,政府可建立以WBGT為基礎的戶外工作者熱傷害預防指引。她說明,影響人體溫度的除了氣溫,還有太陽輻射程度,而相對濕度、風速則對應散熱能力, WBGT即是綜合計算這些因素所得出的數值,搭配勞工在不同溫度下的生產力與生、心理變化,能訂出更完整的熱傷害因應機制。
台大醫院環境及職業醫學部主治醫師陳秉暉也建議,未來政府可強制戶外工作者進行高溫作業健檢,了解哪些人可能不適合長期在高溫下作業;此外,患有慢性病的勞工,中暑風險更高,透過健檢,醫師能更密切管理勞工身體狀況,提出醫療建議。
8月底,小K傳來工作時的照片,雖然夏日將盡,空曠的機場依舊炎熱,不到10點體感溫度就已高達40度,他和同事用額溫槍測量工作時的額溫,數值顯示38.2度。
當地球已經不能期待一個更涼爽的夏天,戶外工作如與死亡共舞,基層勞工卻少有選擇不做的自由,只能想辦法自保。小K現在每天上班,都戴頭巾、墨鏡,帶兩公升水壺,強調自己格外小心中暑,「公司沒有你不會倒;但家裡沒有你,真的差很大。」當高溫成為沉重負擔,最終一肩扛起的,仍是像小K這樣的基層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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