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立維於2015年接受採訪時曾說:「當時出國很不容易,成績要在全國前百分之二。出國前,負責國家安全的『磐安』的組織找我去,希望我除了念書之外,能替國家做點事,那種狀況你能說不嗎?」問賀立維當時被分派什麼任務,他說:「都不是什麼違背良心的事,都是一些為了國家利益的事。」那是一個彼此出賣,沒有誰能稱得上百分百無辜的時代。
出國前,他被帶到位於台北新店的「青邨」受訓,受訓主題圍繞在「與匪鬥爭」:「早晨讀訓、唱軍歌,找很多國外回來的人講經驗,讓我們有警覺心不被中共吸收。安排課程的都是政戰人員,他們都沒什麼出國經驗,尤其出國念3、5年書的,很少很少。」賀立維的口氣有點「問道於盲」的諷刺意味,這也像是那個年代的縮影,所有的人在沒有光的山洞裡憑著自己的想像摸索出口。
賀立維在美國留學時不只念書,每天要將接觸了什麼人向「上級」報告。1978年時,他遇上中美斷交,「我在愛荷華,冒著大風雪,我們五個人一輛車,開到芝加哥、明里蘇達,到處抗議,你不能不去啊,這麼重大的事,不去是不愛國的。」原來,留學生之間還會彼此互相監視,互打小報告,賀立維回台多年後,有次讀到自己當年的「忠誠檔案」,裡面寫著:「此員喜看《聯合報》,不看《中央日報》。」忠誠是不容有模糊空間的,海外留學生讀《中央日報》才是唯一的標準答案。
因為沒有太多正事好做,又要彼此監視,所以當時的留學生常辦愛國聚會,「開會內容都是在檢討別人不愛國,只要你一個眼神不對,皺個眉頭,很容易就被人打小報告,我功課忙,後來少去聚會,就被人說不愛國。」所幸,賀立維因一件事擺脫了不愛國的標籤。
1979年,鄧小平第一次訪美,賀立維得到一個任務:「取得鄧匪訪美隨行人員名單。」當時,他僅僅是愛荷華州立大學的研究生,如何取得名單?「我知道外交系在找中文老師,我去應徵,當時會中文的人很少,我一報名,第二天就去上課了,這些學生未來不是進國務院就是要外派中國,我向上級報告,上級很高興,要我好好教。」
他在中文班裡認識了一位學生,剛好是當地最大報社總編輯的女兒,「我告訴她,我們一家人都是從上海逃出來的,媽媽很想念中國的家人,聽說他們這次有人在訪問團裡,可不可以幫我打聽一下是不是真的有。美國人也天真,就相信了。」女學生弄來了名冊,賀立維轉交上級建了一次小功。
職業學生其實也有生命危險,賀立維念的是敏感的核工,時常接到一個美國人的電話,「他自稱要跟我合作生意,要見面聊,我都不敢去,他們是要打聽台灣的核武狀況,想吸收台灣的核工專家。」同批留美的同學有人一直受到美方情報人員的騷擾:「這個同學晚上打電話跟我抱怨,怎麼辦,有人一直給他壓力,我能說什麼,就隨口勸他忍一忍,把書念完回國就沒事了。」
隔天早上,這名同學被刺死在大學校園裡,凶手始終未尋獲:「警方說是搶劫殺人,可是那個年代,我們這種留學生連買漢堡都要開支票,身上根本不會有什麼現金,沒人會搶,而且還發生在治安良好的校園區裡…,事發後,我也很害怕。」沒多久,賀立維拿到學位回國,飛機在台灣機場落地的那一刻:「我終於覺得安全了。」
在愛國的大旗之下,個人只能為了成就國家而存在,可以出賣別人、獻出生命。然而,到底什麼是愛國?中國紀錄片導演杜海濱說:「愛國這個字眼是空的,端看國家需要什麼,就在這個空的字眼裡裝它們需要的意涵,成為國家動員個人的手段。」職業學生可能為了錢,可能為了日後職業發展的利益,但也可能是愛國口號下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