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26 20:43 臺北時間

放羊的孩子?早川德次再世?日本夏普人眼中的郭台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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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
2016年的鴻海股東會上,郭台銘展示夏普面板製造的液晶電視
2016年的鴻海股東會上,郭台銘展示夏普面板製造的液晶電視
郭台銘重建日本夏普面臨重重挑戰,其中包括如何面對夏普員工的懷疑與不安,如何撫平日本社會對「百年企業被台灣買走」的難堪,以及如何讓「不想買夏普」的日本消費者重拾對夏普的信心。本文摘錄自新書《郭台銘的情人:夏普──被台灣買走的日本百年企業》。
日本的百年企業叫老舖,兩百年以上者稱長壽。日本的長壽企業數目居世界之冠,日本帝國銀行分析得以持續的客觀因素是未經殖民和戰火,並有著守護事業和從業員的家訓與商業道德。靜岡大學教授館岡康雄則指出,長壽企業的管理確有特異之處,企業和員工一體同心,每個員工因彼此的互利而感到富足,這種富足感成為延續企業生命的要素。
從小街工廠出發的夏普,創辦人早川德次把員工當作家人,員工也對他死心蹋地。『創造夏普的男人』作者平野隆彰曾說過一則小故事。早川當權的時代,有一次夏普在金澤做電視產品宣傳,結果當晚的電視畫面當機,早川講話的映像沒出現。當時的負責人是一個叫服部的員工,他心想壞了大事,緊張極了。未料早川在台上講完話後走下來,「喂!機器常會故障,以後要沈著操作。」非但沒動怒還安慰他。「這樣的人,我跟定他一輩子了」。早川用愛情擄獲部屬的心。
不可諱言的,有日本媒體用「こわもて」(漢字寫成「強面」、「怖面」,神色嚇人之意,以嚇人的神色威脅他人,表現出強硬的態度)形容郭董。
事實上,不少夏普員工至今仍心存疑問,到底相信哪一個Terry郭才好?例如,郭董才在堺工廠的尾牙大方地秀出豪華獎品、分紅,縮短了與員工之間的距離,一轉身,在追究偶發債務時變得疾言厲色,要求降低資金的態度強硬,表現出嚴厲的另一面。硬軟兼施郭董的態度,讓員工們在期待中也摻雜著不安。為此,奈良縣一名40代社員的建議是:「看開點吧。誰叫咱們在外資公司工作。」
2016年4月,已爭取到夏普的鴻海雖然尚未將出資金匯入,但已開始刪減夏普的固定費用。據傳郭董赴港區夏普的東京分社時,無視員工反應,曾大聲地斥責:「業績滿江紅,還在這麼高級的大樓上班?一、兩個月之內都給我搬出去!」隨後夏普即在5月12日的決算資料中明載:「港區辦公室部分遷至千葉的東京幕張大樓(夏普在東京另一棟大廈)」。郭董到了大阪,同樣雷厲風行地要求大阪總社搬到堺市。
「資金都還沒匯入,Terry郭就擺出一副夏普社長的架勢,每天接二連三地下指令,這是怎麼回事?」夏普的員工不平道。
夏普幕張大廈(照片來源:Wikipedia)
儘管經營層絕口否認,但知情者心底雪亮,未來的僱傭問題仍舊暗潮洶湧。被接管後,夏普公關顯然很賣力,經常提供新聞上媒體,連RoBoHon都紅到電視劇裡,但報喜多報憂少。事實上,2016年5月12日,夏普曾在決算資料裡明記:「全球最多將裁7000人」。但不及一小時立刻刪除,改為「全球人員優化配置」。換言之,依據原經營上的判斷,原有約16%的員工(目前有4萬3千人)理應裁掉。
大約在同時,郭董和戴桑聯名寄給員工一封信:「針對夏普最近的調查,很遺憾,如果不實施裁員和降低成本,則很明顯的無法改善經營。處理(裁員)過程中,我們保證會負責且慎重地做。」信裡沒有言及事業部門、地區和裁員人數。但知情人士指出,裁員對象可能以與鴻海重疊的海外據點、業績不振的太陽能電池及總公司的管理部門為主。
作家安田峰俊以自己的經驗為例透露,撰寫《野心—郭台銘傳》時,日本的出版社要求主調要是「鴻海重建夏普不會成功」,以配合中年以上上班族讀者群胃口。
鴻夏戀談判期間,郭董一再強調即使裁員也不會裁40歲以下員工,戴正吳在寫給員工的第五封信裡兩次提及「年輕員工」,一是人事獎懲:「為酬勞成果顯著的年輕社員,導入業務激勵制度及社長特別獎,今後將擴及至技術開發。⋯⋯」一是徵求新人。有意重用年輕戰力的心情不在話下。
夏普內部人員對鴻海的距離感,也因世代或立場不同各異。一個始終在斡旋人事的夏普幹部透露:「年輕人也許比較適合鴻海。他們認為跟著鴻海,可以累積在全世界做生意的實績,提升自己的能力。」
這種態勢,對中年以後員工的士氣勢必產生影響。夏普一名50世代向日本媒體坦承:「雖然留下來了,但不知道會持續到何時。」
此外,一般日本人對郭董的印象是善變、不遵守承諾。 2016年6月23日鴻海收購夏普後首次的股東大會上,就有兩名股東露骨地直言:「那人像喊狼來了的少年。」會中,兩人重翻舊帳,對鴻海要求股價重議及因或有債務減資1000億日圓頗有微詞。在夏普每年必須呈報金融機關的「有價證券報告書」中,有項「事業風險」。項目中羅列著企業可能遭遇的風險和損失。有人認為,如果不是因為鴻海疏忽了就是視而不見,股市評論家倉多慎之助就是其中一人。他說:「鴻海根本沒把偶發債務看進去,因為只注意IGZO等液晶技術。」
與台灣媒體的報導風格相較,日本媒體顯得謹慎和保留。夏普股東大會中,日本各家電視台、報紙和雜誌也齊聚一堂。會後,和朝日新聞、產經新聞、共同通訊社等記者互相交換名片後閒聊,產經新聞的石川有紀對郭董的反覆,印象不佳。『總裁雜誌』的濱根英子則對多次申請採訪未獲回音感到失望。鴻夏戀話題沸騰日本之際,資深媒體人丸山勝劈頭就問:「郭台銘這個人,值得信任嗎?」日本媒體記者的言談中,透露出對郭董和鴻海的隔閡。
「鴻海對外封閉。公司內部資訊的對外公開工作,做得極差。我看打零分都嫌多,」喬晉建毫不客氣地指出。
「郭台銘為什麼被日本人討厭」一文的作者野島剛在文中建議,面對陌生跨國環境,鴻海不宜因循過往企業文化,若想擺脫在日本負面的形象,應該主動掌握發言權,讓日本大眾知道「鴻海其實這麼想」,以免因欠缺發言管道吃悶虧。
安田峰俊則形容鴻海「像一艘潛在海底的潛水艇。」日本的書市,目前僅一本翻譯自台灣的『虎與狐』,安田的郭台銘傳算第一本以日本人觀點寫成。他將採訪內容知會鴻海後,得到一封公文式的英文回信,雖要求訪問郭董,但沒收到回應。
「鴻海和郭董如何看待日本社會?是郭董的一個挑戰,」安田說道。

鴻海像一艘潛在海底的潛水艇。
鴻海出資金3888億圓當中,約450億投資在家電事業。基於日本出生人口大幅減少,新興國家製造的便宜家電崛起,日本家電業紛紛轉向收益安定的BtoB產業,東芝的白色家電部門早已售出。
在家電業沒有品牌的鴻海,在這方面的通路實力仍是未知數。夏普一方面提高生産効率,防止競争力推下滑,一方面做縮小國內市場、進出海外的準備。即使外在環境嚴苛,今年照例發表了新產品,以健康為主要訴求的調理產品「水波爐」系列就是。
夏普家電事業負責人沖津雅浩證實,不同以往以國內市場為主,「從開發階段開始,就把海外銷售放進視野,做好國際化的準備。」新產品的價位比從前低,強化機能性,以配合東南亞國家的飲食習慣。
相對於每日電視播放的新聞短片裡關西的業務部員工卯足勁,2016年7月初在東京的家電大賣場,也捕捉到夏普課長級員工假日出勤,賣力推銷液晶電視和水波爐,吸引了消費者駐足的鏡頭。足見市場攻擊隊的態勢,早已隱然成形。
水波爐是夏普一種不用水和火的「無水調理」電氣鍋,原理是活用蔬菜等食材原就有的水分調理。夏普課長比手畫腳地在旁解說,這種鍋不僅能保留食材原有維他命C和葉酸等抗氧化營養素和礦物質,還能留住食材原有的美味。原理在於水波爐的蓋子有圓錐突起的「水滴加工」器,能讓食材的蒸氣形成水滴後在鍋中循環。而且,因為有攪拌功能的傳感器,不易調味和難煮的料理,或者需要勤快攪拌的咖哩和燉飯等,都能輕鬆上手,也可以事先測定份量和加熱狀態,不需要人在旁邊等著。
當夏普課長提到可燉煮出八十五種料理時,一旁的年輕情侶,發出微小的驚呼,彷彿遇到了魔法鍋。
銷售現場,夏普員工從心底發出的熱意,確實感染了消費者。
在重拾初心的夏普現目前公司的氛圍中,尊重傳統的DNA曾一度在夏普追求規模的時候失去。
因此,有一名夏普的離職員工在網路部落格PO文稱讚,戴桑和郭董重現了這份尊重。「因為他們向創辦人銅像行禮如儀,我相信他們發自真心。」這名員工在22歲那年進到夏普,工作了20年。但後來接到三次「非戰力通告」(不想走卻被要求離開),離開了。42歳轉職,翌年獲得比在夏普待遇更好的工作。「比起已失去早川DNA的幹部們,Terry郭更親近早川德次呢,」留在PO文語氣,感覺仍然關心著夏普的前途。
針對鴻海併購夏普,在撻伐聲眾的日本社會,這是出自夏普舊日員工的友善觀點。日本經濟新聞電子編集部次長武類雅典也呼籲,夏普應改變從前「高高在上」的態度,務實地接受事實,坦承合併的互補作用。中國美的集團於2016年6月底收購東芝白色家電部門後,於8月初宣布2017年的營業損益和純利潤將轉為黑字。東芝的幹部在NHK電視訪問中坦承,中國式管理,決策迅速、行動力佳,被併購後感覺良好且覺得受到器重。
事實上,在鴻海完成注資後,資本市場對夏普的評等頻頻翻轉。
不僅日本信評機構R&I在2016年8月,把對夏普的評等從「CCC+」調升兩級至「B」,MSCI(Morgan Stanley Capital International)全球指數,也宣布再度將夏普納入MSCI全球標準指數中。日本經濟新聞更在2017年1月2日的「2017年日經大預測」中,點名了四名在日本活躍的企業家,而郭董和日產的戈恩是兩個唯一的外國人。
最近,出身夏普的夏普專家中田行彥也說:「在價值創造這一點,我所提倡的『整合式國際經營』的範本,出現了。」
安田峰俊從文化的角度分析,日本人的上班族意識和華人的大膽與速度感搭配,新生夏普的業績好轉大有可能。日本人的長處是即使個人覺得不合理,但對上位者的指示會忠實地遵從,對所屬組織的歸屬感也強,但容易流於見樹不見林。因此,如果追隨從大局著眼以及決策果決的歐美人或華人領袖,那麼,「日本從業員所負責的組織,會很有效率。」
反之,試從併購失敗的角度來看,以一般論而言,若不是提高收益的計畫無法實行,就是收購後的經營能力不足。
資策會產業研究所所長詹文男也指出,併購無法持續的原因是雙方互信不足、合作目標不一致或者各自投入的心力不足,「這也是未來鴻夏合作需要面對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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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3.09.12 20:24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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