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永強醒了過來,又有了一段珍貴的相處時間。「他要走的前三天,他突然跟我說,馬麻,我好累我想走了,我想說我有沒有看錯?就叫我婆婆來,我問永強是不是說:『我好累,我想走了嗎?』他就眼睛眨一眨,表示是對的,又跟我婆婆再講一次,我婆婆也驚訝他為何這樣說。」
【謝謝你成為我的孩子番外篇】懂得悼念才幸福

歐玲君一直在思考死亡,以及生命的意義。
永強過世的時候,一度因昏迷急救插管,本來想拔管帶永強回家,她一直在準備著面對死亡,知道這天終於來了,但那時一向堅強的丈夫自認還沒準備好,希望再緩幾天。
「醫生早上來查房,他又跟醫生講一次,醫生很妙,假裝沒看懂,默默的就飄走了,醫生不知道怎麼回答孩子這樣子的問題。」她說仔細想想,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受過訓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死亡。「即使醫生、醫護人員一天到晚在面對,但是我們只有SOP,可是怎麼面對剛失去家人的人,怎麼去安慰,其實我們也不知道。」
死亡需要悼念。她說經歷至親過世的人,往往有瘋狂的第一年。「我就是瘋狂的做志工、演講,做生命教育。非常有動力,那種瘋狂是旁人無法理解的。」她提起一位當精神科醫師的媽媽,因為孩子癌末去世,一度想把診所收起來,到山上去修行。「還好有專業的人陪她,問他要不要緩一緩,一年再做決定,果然一年後她緩下來,繼續執業當醫生。」
歐玲君曾經困惑,不知道自己的那股動力從何而來。直到在罕病基金會參加讀書會,督導問了她二次,人生第一次面對死亡是什麼時候?
第一次被問,是10年前。她的回答是曾祖父,當時的她年紀還小,曾祖父又是因年邁自然走的,沒有什麼感覺。10年後,她被問第二次同樣的問題,突然想起了早逝的弟弟。
她小時候很愛翻相簿,有一次翻到一張嬰兒照,不是她,也不是她的雙胞胎妹妹,問了父母才知道,那是小她2歲的弟弟,因先天性心臟病,9個月大就過世了。每次看到照片,父母都惋惜家中沒福氣有一個男孩子。
弟弟的生命短促,沒留下什麼就消失,只剩下一股惋惜感。她不想讓永強的生命,最後也只剩下一股惋惜感。「所以我用我的方式,賦予大兒子生命意義,意義好重要,只要這件事有意義,我就能開心度過,我大兒子講過那麼多發人深省的話,我能記錄下來,他的生命就不是曇花一現,即便有一天我不在了,也留存著。」
歐玲君說,深沉的喪子之痛是有機會可以療癒的。「有人選擇不再討論曾經逝去的這個人,不敢碰觸、不敢回顧。」她說能敞開來談,悲傷才會過去。「我走過這些歷程,在幫忙別人的當中也幫忙了我自己,我的歷程讓他們知道,原來有人失去了孩子,傷痛是真的會好的,他們也才能夠相信自己,未來也能走過這段路。」

她說起安德魯所羅門的書《背離親緣》。「每個有罕病孩子的家長,為什麼大家都這麼痛苦?那是因為我們以為人的生命是一條縱軸,只能一路往下,殊不知可以橫向發展,來活出生命的寬度跟厚度。傳統的思維跟教育沒有教我們這一塊,好像順理成章就是該好好讀書長大,找好的工作,結婚生子,培育下一代。生命的厚度,是可以橫向無限擴張的,那本書能讓我們了解罕病的家庭。」
永強過世的15年來,她持續地對自己做自我覺察、剖析,這讓她談話間有一股透明感,像一扇晶晶亮亮的窗。
死亡帶來的悲傷,需要的是悼念,而非壓抑。她提起有一次做志工,進行電話訪談,對方是照顧久病太太的丈夫,因為得了腦癌,不得已將太太送安養院,原本療程順利,對方心情變好,沒想到後來腦癌轉移。
那天她掛下電話後開始大哭,莫名想起癌末離世的母親。母親是在永強離世的前8個月走的。「她走了以後,我沒時間哀悼,因為要照顧永強,我哀悼兒子,可是媽媽這一塊,我其實一直放著。」之後她煮小時候常吃的竹筍粥來悼念母親。
「至親去世,需要有悼念的過程,悼念完成,你才有辦法放下,祝福往生的人,否則你的痛永遠都在。」

我們聊起掛在她家中牆上的那幅永強的畫,一朵朵鮮黃色的花開在半空,是因為永強最後無法提筆,所以未能完成這幅畫,靈魂,就離開身體飛翔去了。而這張畫也有飛翔的旅程。
十多年前,罕病基金會用這幅畫當月刊封面,有位小兒科醫生看了很喜歡,便剪下來放在診間桌子的玻璃下。3年前診所重新裝潢,這位小兒科醫生太喜歡這張畫,便透過罕病基金會表達想購買複製畫的意願,之後購畫費用捐贈給基金會。
時間久了,悲傷消了,傷痛好了。有些記憶,也漸漸忘了。但這件事,讓歐玲君覺得永強還有人記得,畫作將會掛在醫生的診間很久很久,畫裡生命的色調與故事也會持續存在。「他的生命似乎還在影響這個世界,我覺得這是好美的過程。」
歐玲君最近還在思考,是不是該把一些永強的東西清理掉?「我有很多他的影音,我腦海裡的東西也夠豐富了,這些外在的東西,好像不在,也沒有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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