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歲的胡里歐是私廚,午餐大多是利用前一晚招待客人所剩的食材做成的。昨晚剩下的節瓜、雞腿排、根莖蔬菜皮熬成的高湯,都在這個中午華麗轉身成就了這道菜。「我人生第一次為自己做的菜也是咖哩飯。」出生高雄的他,母親廚藝極佳,卻不准小孩進廚房,國中時,父母不在家,他模仿媽媽做菜的模樣,自己下廚,「我媽很意外兒子會做菜,才開始讓我進廚房。」
5年前,媽媽因癌症過世。在媽媽重病那段時間,胡里歐偶而陪她在醫院附近散步,母子興趣一致,常逛廚具店,還買了一個「看起來很奇怪」的玉子燒鍋。當時,媽媽飲食多禁忌,胡里歐經常幫媽媽做便當,「雖然食物只能簡單調味,但我一定會擺盤,做到媽媽打開便當會:『哇』這樣的反應。」
一輩子只做台式料理的媽媽,看到便當盒裡出現玉子燒,配上漂亮的擺盤,病榻日子有了難得驚喜的笑容,媽媽還連連稱讚:「這個蛋這樣做,很不錯。」胡里歐說,病榻的日子並不絕望,他用自己擅長、能做的事來陪伴媽媽,食物便是他面對日子的武器。
「媽媽過世之後,我才發現家裡的財務狀況很糟。」胡里歐的父親原是高雄的布商,家境不錯,隨著成衣業興起,布莊生意不佳,父親開始轉投資各種事業,投資的事業愈賠愈多,錢也愈借愈多。胡里歐和弟弟大學時就離家,對家裡的財務狀況所知有限,父親的借貸全由母親擔任保證人,「媽媽在世時什麼都沒說,大概是不想影響我們小孩的生活。」
母親過世,數百萬的債務由長子胡里歐繼承:「小時候就隱約感覺家裡的狀況不對,突然知道有一筆這樣的債,我沒有晴天霹靂,反而是有種真相大白的感覺。」他在母親過世後,本想回南部陪家人,豈料現在多了一筆大債務,「南部薪水偏低,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剛好我也喜歡做菜,也做得不錯,就出來開私廚。」
不過,收入仍是有限,4年之間,欠下巨款仍只償還利息的部分:「這個世上只有肯做和不肯做的差別,只要肯做,辛苦一點,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為了還債,他除了私廚的工作,還接甜點訂單,時常要熬夜趕工,平均一天只睡不到5小時。
欠下巨款的父親,一開始並沒有太多的愧疚:「我爸其實就是一個大小孩。」像是,他不顧兒子每天熬夜工作,也要他去排隊買酒商出產的限量酒款,二人於是大吵:「我爸說我就是爽,就是想要買酒。」兒子也反嗆:「你口口聲聲借錢是為了我們的生活,可是我現在的生活都被你搞成這樣了,你這是情感勒索。」
父親語塞,也開始有所反省了。他時常帶朋友光顧胡里歐的私廚:「他會很驕傲跟朋友說,他的小孩做的菜很好吃。」這幾年,有時父子出門吃飯,過去在餐廳點菜的一家之主,突然換成兒子了:「我開始意識到,他就是個大孩子,你要用疼孩子的心情去面對。」
父親也不是沒有努力,胡里歐是男同志,有天父親一直逼問他為什麼沒有交往對象,「我被問煩了就直接跟他說我是gay,他那個晚上就在院子裡沉思,來回踱步,從此就沒再問這件事了,我想他也接受了。」
母親生前對他的性向則是心照不宣,以迂迴的方式表達支持:「我們沒有直接說這件事,但她每次看到我做菜、縫衣服,她都會稱讚我:『做得這麼好,可以嫁了。』」
他說弟弟遺傳到的都是媽媽好的部分,只有他遺傳到爸爸的壞處,什麼壞處?「狐臭和愛放臭屁。」這樣的回答也像是個大孩子,而且還是一個需要母親撫慰的大孩子:「我很累的時候常會想起我媽…親人夢見媽媽的時候都是快樂的、笑的,只有我夢見媽媽的情境是悲傷的,我想她是擔心我的。」
心情低盪時,除了想起媽媽,能做的就是為自己下廚,「吃到這麼好吃的食物,什麼不愉快都會不見了。」在每個工作到天亮的清晨,為自己炒個飯、下碗麵,自己就是自己的深夜食堂:「我最近不再夢見我媽了,她可能真的不再擔心我了,可是我還是很想她。」胡里歐的深夜食堂,總還是有個永遠等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