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5 12:35 臺北時間

【時光機】當故鄉只剩一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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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
札西慈仁6年前一場癌症大病差點喪命,現在和舊照片裡的他相差20公斤。
札西慈仁6年前一場癌症大病差點喪命,現在和舊照片裡的他相差20公斤。
如果有時光機,你會想回到什麼時候?
札西慈仁:我1998年持觀光護照來台灣,內心很徬徨,我想回到那個時候告訴自己,不要害怕,把中文學好,這樣才有辦法做西藏運動。幾年後,我爸爸死了,我來不及回去看他,他一輩子掛念西藏,我也想告訴他,爸爸,我待在台灣20年,沒有一刻是浪費的,我很努力,不遺憾了。
札西慈仁的舊照片很悲壯,不是在街頭吶喊,就是眉頭深鎖靜坐抗議。53歲的他曾於2008年,在東京的聖火傳遞時,衝入隊伍舉起西藏雪山獅子旗,被一群日本警察當成恐怖份子捉住,留下一張表情猙獰的新聞照,最後在外交部及人權團體奔走下,被關了23天後獲釋。
札西在1998年來台,他一句中文也不懂,出了機場,跟計程車司機比手劃腳,表達想看達賴喇嘛住過的飯店,車子到了飯店,他激動得痛哭。他身上只有500美元,還有一組電話號碼:「我擔心得睡不著覺,隔天一早打電話連絡表哥,他安排我去桃園的工廠上班。」
札西慈仁2008年在東京抗議,被警方逮捕時的新聞畫面,日本民間最後幫他籌得50萬日幣的保釋金。(札西慈仁提供)
不懂中文,所以要比別人更努力:「老闆叫我去拿東西,但我聽不懂要拿什麼,就把所有可能的東西搬來給他挑。」他打各種零工,因為沒有身分證,為了躲警察臨檢,他連到工地扛水泥也要穿西裝假裝是一般上班族。「有次看到二個人在跑,我以為是警察來了,也跟著跑,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在玩。」
2001年,台灣政府因達賴喇嘛來台特赦百餘名滯台藏人,讓他們擁有台灣身分,札西仁慈因此有了身分證,終於可以脫掉西裝了。
此時,遠在印度的父親卻病危了:「他走前的一個禮拜,突然在電話裡跟我講了很多,交代我,一個人會感到孤單、絕望,但都不要放棄。」通完電話的隔週,父親過世。父親來不及見到最寵愛的小兒子,只能將兒子送給他的手錶緊緊握在手裡。札西回想起來,有些激動:「那是我來台灣第一份薪水買給他的禮物。」
札西的父母從西藏逃出,落腳印度,生了11個小孩,札西慈仁是家中最小的兒子。11個小孩最後各因生病、意外等原因,只剩札西和姊姊。札西最初的夢想是當歌手,中學時還參加了廣播電台的比賽,但為了生活,他先到尼泊爾當高山嚮導,後又回到印度跟著父親做生意。
2012年3月,札西慈仁在中正紀念堂的活動照片,他之後被診斷出胃癌,與舊照的模樣相差甚遠。(札西慈仁提供)
「我從小聽爸媽講西藏…我一定要為自己的故鄉做點什麼。」 父親過世後,他驚覺「故鄉」真的消失了:「我跟爸爸吃飯常會吵西藏的未來,也常聽到他講西藏的事,現在沒人再跟我說這些事了。」他更全心投入,每到假日就騎單車四處宣揚理念,每年3月舉辦遊行,從2004年7人參加,直到今年有上千人的規模。
一張2012年的舊照,那是抗暴日的靜坐活動,他站在中正紀念堂廣場,表情凝重,彷彿預知了自己將至的災厄。「那場活動後,我去印度見老朋友,他們突然都不喝奶茶了,我一問,才知道他們有糖尿病,還勸我要做健康檢查。」身體毫無異狀的札西也回台後也安排做健檢,沒想卻被診斷出胃癌,需要切除整個胃。
他到醫院看報告時,醫生只叫他先去吃大餐:「因為以後沒機會吃了。」他的朋友們不敢跟他說細節,只是默默幫他準備了遺照。「我知道狀況很不好,我請德蘭薩拉的法王幫我卜卦,法王說,聽醫生的話,你的生命不會有危險。當朋友都為我哭泣時,我告訴他們,我一定會回來的。」
手術成功,卻是受苦的開始:「我6個月無法喝一口水,嘴唇都裂了,只能靠點滴。」半年內,他瘦了20公斤:「你要接受痛苦,知道痛苦是什麼,才會懂得喝水是怎樣幸福的事。」醫生斷言他再也無法正常進食,他則豁出去,把撿回來的命當成多出來的日子,「我不把自己當病人,病後一年,我就繼續上街頭,正常吃東西。我現在一餐可以吃二碗滷肉飯、一份青菜、一碗苦瓜排骨湯。」
在死亡邊緣時,他卻不覺遺憾:「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二十年前來台灣,一句中文也不會,我為西藏做了這麼多,很努力了。就算你現在跟我說,札西你明天就會死了,我也會笑著接受,我都多活了6年了。」看不到西藏問題解決,不遺憾嗎?「藏傳佛教講今日是明天的種子,你不知道明天會怎樣,就像你不知道西藏問題明天會怎麼樣,但你能做的是,今天一定要努力,不努力種下好的種子,明天就不會長出好的果實。」
他現在看到雪山獅子旗就想到父親,然後就哽咽了,他僅存的故鄉就只剩下那面旗了:「台灣人也許不知道沒有國家的痛苦,但我們西藏人知道,因為失去國家,才知道有國家是多幸福的事。」他曾經夢想當歌手,2003年支持藏獨的嘻哈團體Beastie Boys來台北開演唱會,札西被找去唱了開場,「我第一次對著一萬多人唱歌,唱的是西藏國歌,這比當一個歌手唱歌還令人感動。」生命在看似絕望的時候,突然轉彎看見開闊的風景,札西慈仁總是期待下一個轉彎的時刻,所以從不絕望。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9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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