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國小五年級時,他因為功課太差被父親帶回家,被迫與外祖父分別。由於分隔多年,他與哥哥、弟弟關係疏離,雖然睡一張床,但他跟他們不熟,吵架時總是落單。他把外祖父小小張大頭照貼在牆上,每天夜裡花1、2個小時幻想逃離這個世界,跟外祖父到深山生活,兩人在山腳小屋種菜、挑水、燒柴、煮飯、遊玩,他邊想邊掉淚。後來,外祖父在他國二時得了阿茲海默症,蔡明亮才回到他身邊照顧他、直到他過世。
「我跟小康說,我的身體不行,我們到一個山上去住好不好?就找到這裡,住進來,就逐漸、逐漸比較好一點。」2014年,蔡明亮在新店深山亂晃時看到這排詭異的爛尾樓,因為房子沒有圍起來,他走進屋內,往外看到了整片山谷,心想:「天哪!怎麼有這種地方。」便祈求觀世音菩薩,讓他可以住進這裡。後來他如願買下這座廢墟,一半留住原貌,另一半改造為住家。
蔡明亮對廢墟有股神祕的迷戀,從1991年執導第一部電影《青少年哪吒》起,他作品中都有一小塊或一大片廢墟世界。廢墟隱喻生命跟肉體的由盛而衰,也具體呈現他片中家庭與城市的荒涼跟搖搖欲墜,人們各自孤獨、出走,最終分崩離析。
住進還空蕩蕩的山間小屋,蔡明亮安頓下來,覺察自己的病是心理性的,他罹患了恐慌症,來自長年拍電影、賣電影票、到世界各地參展、辦展的沉重壓力,「賣票最累,街上每個經過的人,我都要看他,那種感覺會來,忽然間掌控不了自己,覺得快暈倒了,然後那個人到你面前,我必須開口跟他講話,講的話是重複的,但很費力。」他解釋。
虛實並存 牢籠中彼此慰藉
同年,他開始記錄與李康生兩人的山居生活,拍攝李康生沉思、吃飯,也拍他受歪脖子的病折磨,到各地求醫問病的過程,存下不少畫面。後來他遇見亞儂,突發奇想,把兩人的影像放在一起思考,原本不想拍劇情片的他,開始感到有點意思。
「一個年輕、一個年紀大,小康有點像我的狀態,有年齡的、身體很容易生病,小康病了很久,有點被困住,他自己都走不出來,情緒、身體都有問題,亞儂何嘗不是被困住?」在亞儂身上,他像看到當年二十歲的李康生,在這世間格格不入、有點無所適從,「他在泰國的生活就是工作場域跟住處,很少去別的地方,沒有時間、要打很多工,在牢籠裡困住的感覺,很無望。」蔡明亮說。
《日子》成了一部真實紀錄和虛構劇情並存的電影。影片中,疾病纏身的李康生扶著脖子在異國行走、接受治療,差點被煙灸燙傷,雙眼濕紅的倦容,以及亞儂在簡陋住處中打赤膊洗菜、燒炭、煮飯的日常,都不是演技,而是生活紀錄。但隨著沒有對白、緩慢的長鏡頭推移,看似不相干的兩人有了劇情發展:亞儂為小康提供一場按摩服務,他熟練撫摸、挑逗、親吻著小康,直到對方高潮、歸於平靜。接著,兩人分別,各自回到生活中。
「這個電影沒有劇本也沒有架構,先在生活拍到影像後才組織,組織後才覺得要不要發展,他們也可以沒有相遇,兩條線一直走,沒有了,這能不能成為一個電影?我覺得也可以…但我讓他們相遇,情感交集,」蔡明亮解釋,那段按摩戲,拍攝現場只有五個工作人員,他們租了飯店房間,但連飯店都不知情,非常隱密地拍攝,「我很小心,拍得很長、捨不得剪,一定要拍出一個感覺,按摩也有點治療的概念,包括精神上、靈魂上的安撫。」
蔡明亮小檔案
出生:1957年生於馬來西亞古晉
學歷:文化大學戲劇系影劇組
經歷:執導電影曾在三大國際影展獲多個重要獎項,包括以《愛情萬歲》(敗)與《郊遊》(版)於威尼斯影展分別獲金獅獎與評審團大獎;以《河流》(1997)於柏林影展獲銀熊獎、《日子》(2020)獲泰迪熊獎評審團獎;《臉》(2009)成為羅浮宮首度典藏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