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大砲校長」的郭明政,從政治大學校長一職退任2年了,當我們開口稱呼他「郭校長」,他講話的語速和反應依然殘留著火星子。
「現在很多人不喊我校長了,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從前是幹校長的,前陣子才有人以為我是周潤發,還有計程車司機以為我是部落來的原住民。」他說道。
郭明政
- 現職:「50+1」社會企業計畫發起人、茶農、教授
- 經歷:政治大學校長、法學院院長、教授
- 學歷:德國慕尼黑大學法律學博士、政治大學法律系碩士
蓄鬍 被誤認是周潤發
他走在向農民租來的石碇農場,介紹著這些年耕耘的成果,「這個農場占地大約1.2公頃,主要是種植有機茶,全園共有6,000棵茶樹,品種除了金萱、青心大冇、沁玉外,還有台灣原生茶樹台茶24號山蕴。」
應我們的拍照要求,他穿梭在農場裡察看茶樹生長狀況。陽光底下,他的五官更顯深邃,雙眼皮上兩排睫毛長得令人忌妒,但,像「周潤發」?他的回答不似在開玩笑,「真的,尤其我重新蓄鬍子之後,好幾次被人這麼說。」
說他像周潤發的人是否因為客套,我們無從得知,但從郭明政的言談,可以確定他自己形容得沒錯,他是個「樂觀、自信到無可救藥」的人。「我在政大幹了很多大事,光是像我這種『學術流氓』可以選上就是前所未見,在我之前,除了李元簇,哪裡還有法學院教授當選校長?」
大砲 少見的法學校長
2018年,郭明政參加角逐,在21張選票中拿下14票,成為政治大學少見法學院出身的校長。「當選之前,我也覺得自己沒有選上的條件。」問他,既是如此,當初何必選?郭明政的大砲性格馬上啟動,「因為想要當『官』啊!」他回得直白又實際,「不是嗎?想要做事,還是得當官才有辦法。」
郭明政出生於台中大甲鐵砧山下,年幼時舉家搬遷至台東;求學階段一路從師大附中、政大法律系、政大法律研究所,然後考取公費留學德國,並在德國取得慕尼黑大學法學博士後返台。
學法律,加上血液裡不平則鳴的因子,郭明政回台後一邊在母校教書,一邊對社會議題提出針砭。他曾是法學界救援蘇建和等三名死刑犯的代表之一,也協助起草犯罪被害人保護法條文。「最初要救三死刑犯,大家都說不可能,但我相信沒有不可能的事,最後不是成功了嗎?」郭明政語氣驕傲地說。
直率 在泥土中更自在
如他所言,選校長是為了當個做事的官,但他也因為直言敢言的性格,數度登上媒體。
任期的第2年,他因為接待外賓時發言「400年前的台灣社會,還是衣不蔽體的原始社會」而引發軒然大波,隨即發出道歉和聲明;但他也推動政治大學加盟台聯大系統、成立羅家倫國際漢學講座學程、南島研究講座學程、原住民研究學分學程等計畫,讓政大的學術領域更為多元。
為何不角逐校長連任呢?郭明政完全不拐彎抹腳,「因為知道不容易啊!」不過,他坦言,更重要的是,在泥土裡,他遇見了更平靜、更自在的自己。
「當校長那幾年,除了學術領域的推動,我也一直在推動政大教職員有機栽培社團,後來又爭取將政大校園內一塊原本堆積高速公路廢棄土的土地,變成教職員工可以進行有機種植的地方。」現在,他不當校長了,政大的教職員還是持續在農場裡種菜。
回歸 退休走在茶路上
說到農耕,郭明政臉部線條立刻變得柔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當校長和當茶農,若只能選擇一樣,我會選擇後者。」他解釋自己經歷在德國學習的第一人生,任職政大的第二人生,現在已走到退休後的第三人生。
退休之前,他就過著假日農夫的生活。身為基督徒的他,因為聖經《雅歌》中的經文「我是沙崙中的玫瑰花,我是山谷的百合花」,而著迷於種植玫瑰與百合花。近年,他在茶園中成功復育艷紅鹿子百合,也種植不同品種的玫瑰,「每株玫瑰我都叫得出名字來,也把她們當孩子來養。」
真正進入退休後的第三人生,種茶、種菜、種花成為郭明政的日常,「我每天差不多清晨7點多就到農場,但有機耕種的茶園工作非常多,我常常忙到天黑,我太太總是擔心我摸黑工作會不會遇到蛇。」
然而,太太的擔心,始終不敵土地對他的吸引力。尤其當他發現政大後山的大文山地區可以串起一條茶路,以政大、貓空為中心,往東延伸至深坑、坪林,以及他的農場所在地—石碇,乃至南港、新店一帶,過去都是極盛一時的茶葉產區,讓他更想帶領更多人走進這條距離城市不遠的茶路。
連結 讓城鄉互相支持
他取來一本書要讓我們參考,書名是《有溫度的連結》。他解釋:「這本書紀錄了當年我在政大時推動的『守護大地』計畫,書名是我取的,不過當時我每天有開不完的會,現在才是我真正落實『有溫度的連結』的時候。」
為了讓我們更能體會何謂「有溫度的連結」,在第二次的採訪,郭明政與我們約在貓空一間有150年歷史的老茶廠。
在飄著茶香的老茶廠裡,郭明政向我們介紹該茶廠第五代製茶師張恩沛,「恩沛是政大碩士畢業,為了傳承父祖輩傳下的製茶手藝,返家接班,他也是『50+1』支持農民計畫的對象之一。」
所謂「50+1」指的是,號召每50位都市人,挺1位老農、青農或原農,經由農產購買、農村體驗小旅行與生態養生,讓都市人和農人間有所連結。「50+1的50個支持者可以是政大某系教職員、可以某校友社團,更可以是來自1個企業的集體支持。」
堅持 無可救藥的樂觀
他認為,現代人很需要被療癒,常渴望離開城市到很遠的地方去旅行,但其實從時間、空間來看,城市近郊的「裡山裡海」更符合城市人回歸大自然的需求,「類似大文山區的這條茶路,人們不必走得太遠,而且透過『50+1』的相挺,可以和茶路上的小農互動,支持小農繼續用更友善土地的方式栽種,讓人與人之間產生『有溫度的連結』。」
「別人都說我既然退休,何不輕輕鬆鬆過日子,何必四處呼籲挺小農、挺在地?但我相信上帝更眷顧願意付出的人。」說著說著,他無可救藥的樂觀又發作了。「而且,你們信不信?許多年後,我會因為推動支持『50+1』這個地方創生計畫而得經濟與和平兩項諾貝爾獎。」他的神情,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