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戰鬥 悲傷裡探尋詩意
答案是什麼?「不完全,但有一些。他們先是消滅身分、去人性化,再利用人去互相殺戮,當大屠殺組織起來時,進行速度非常快,可能六個月、一年之內,數百萬人就被殺害。」
說這些話時,他的語氣和表情實在太過理性,問他內心深處感覺如何?潘禮德開起玩笑:「哦!感覺很好。」又說:「這對我來說並不容易,我認為最重要的抵抗方式就是盡可能好好生活。所以我喜歡做菜給朋友吃、喜歡開玩笑,我每天試著對人微笑、握手,認真去品味食物。當你走到生命最後一秒,如果能看見美,那就能上天堂。如果最後一秒充滿憤怒或仇恨,那你會下地獄。所以每天都要訓練自己。」
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鬥,因為惡往往更強大,善則很脆弱。脆弱時,他會躲起來,音樂和詩歌成為救贖,「如果讓赤柬奪走我的靈魂,我會一直陷入憂鬱,甚至想自殺。那就是他們真正的勝利。所以我必須戰鬥,即使拍的是悲傷的故事,我依然能感受到詩意。」

暴力和創傷會透過基因遺傳,他2020年拍攝的《輻射》(Irradiated),講述日本二戰被投下原子彈後持續遭受的暴力。「我在蘇黎世大學遇到一位在研究腦部表觀遺傳學的女士,她做了很多小白鼠實驗。有些老鼠在正常環境中長大,可以社交、玩耍、找起司,正常生活。但那些在強光、噪音、攻擊性環境等極端暴力環境下長大的老鼠則變得抑鬱,只是縮在角落,不太動。當研究員把牠們放到同樣溫度的水裡,正常的老鼠會拚命游泳求生,而抑鬱的老鼠只游了二、三分鐘就任由自己溺斃。最重要的是,這種現象延續到第五代,仍然存在憂鬱。」不知是否因為擔心創傷被遺傳,他選擇不生小孩,「但我和伴侶收養了一個女兒,我常常旅行,很多晚上失眠,無法在這種狀態下養育孩子。」
年年辦工作坊 幫助倖存者發聲
紀錄片是關於記憶的藝術,多年來,潘禮德每年定期前往位於阿拉伯半島的卡達,那裡有來自蘇丹、剛果、巴勒斯坦等地的戰爭暴力受害者,他舉辦紀錄片工作坊,訓練受害者們拿起攝影機,說自己的故事。「能拍電影是很幸運的,很多人終身抑鬱,無法擺脫戰爭的影響。創傷會壓垮人,像烏克蘭或加薩,小孩的腿被炸斷不是一天的事,而是持續壓在一個民族身上五十年、一百年。我有些學生來自蘇丹,蘇丹停止內戰了,但他們至今仍是受害者。」
他與其他倖存者團結在一起,拍電影是療癒自我與復興記憶的方式。即便經常睡不好、做惡夢,看到鬼魂環繞四周,但他逐漸接受,與鬼魂共存。不害怕嗎?「並非不害怕,但現在我知道如何應對,至少我還能拍電影,還能想像、創作。」鬼魂幫助他走到這裡,也幫助他創作了這些電影。
唯有記住,亡者才能安息,生者必須前行,如同母親留給他的遺言:你必須每天站起來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