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藝術近乎虔誠的他,如履薄冰地與商業誘惑抗衡,包括80年代台灣錢淹腳目,台灣畫家隨便一幅畫都被搶著收藏,有人勸江賢二也回台開畫展,他依舊不為所動。紐約30年,他竟沒賣過任何一幅畫。
畫不出新東西 不如就去賣麵
他的作品色調暗灰,一如憂鬱寡歡的性格。那是與現在很不同的江賢二,他的孤獨表現在畫作,「我的作品比較抽象,但我有時會在畫裡面加個人物,一個很孤獨的人。很多人說那是我自己,有可能啦,藝術家畫的常是自己的反射。」他又說,也曾在《巴黎聖母院》系列畫了媽媽牽著小孩。你是那個小孩嗎?「很難講。」
11歲那年,他親眼在房間發現母親已悄悄病逝,不知所措,卻直到1年後才放聲大哭。他回憶母親:「她對小孩很溫柔,話很少,我有印象時她已經生病,大部分時間躺在床上。她喜歡念書,喜歡文學,也有美感,會跟我說你看那個誰穿了什麼衣服,這不是那個時代的家庭會講的題材。她的氣質很棒。」母親走後,父親後來再娶,繼母生了一個弟弟。
90年代末,父親摔傷需要照料,江賢二決定獨自返台定居,妻女留在美國加州。闊別30年,故鄉既熟悉又陌生,他處處震撼,在歐美他愛看教堂,回台後則常去龍山寺,忽然靈感大爆發,他住在一間沒有熱水的漏水屋,日以繼夜創作,近乎著魔,洗冷水澡也無妨,常12點才吃晚餐。他畫出代表作《百年廟》系列,龍山寺的龍柱、香火、光明燈,他都入畫。
他不停地畫,大概自覺作品終於夠多,自己也夠老,他願意賣畫了。他的畫動輒賣出幾十萬元,如今不少作品已飆破百萬元。
如此畫了多年,外界看他風光成功,但慢慢的,他感到痛苦。「《百年廟》系列我已經畫了10年,即使可以賣,但失去我當藝術家的創作原動力。如果對生活已經沒有感覺,就是行屍走肉。」他甚至對太太說,若再畫不出新東西,不如去賣麵。認真的嗎?「對啊,那時畫室在吉林路,我想到處都可以擺個攤子賣牛肉麵、水餃,這個最簡單,也不需要裝潢資金。」
畫家好友、江賢二在台東美術館最新個展的策展人紀嘉華對我們說:「江賢二是商業上很成功的藝術家,但很難得的,他沒用印鈔票的概念繼續畫。成功會伴隨壓力,比如畫廊可能會希望你畫同樣的東西,或你自己屈服於這種誘惑。而你每發表一個新的系列,就要受到檢視。」他說,大概可以揣摩江賢二的心情,「有時畫不出來就是…像我年輕時也會,是滿大的折磨。有的文學家到最後都自殺了,像日本幾個作家就是面臨寫不出來的瓶頸。」
幸好江賢二還沒去賣麵就畫出新作《銀湖》,那是他回美國探視加州妻女時的一個美麗湖泊。不用賣麵了,他辦銀湖畫展。只是,畫展期間他身體不適,一檢查,竟是攝護腺癌,介於2、3期之間。
台東買地蓋屋 畫風個性丕變
江賢二曾對我們說,他從不規劃人生,因為人生無法規劃。他撐到畫展結束才開刀,幸而如今看來自是無恙,那是2007年,他早已想換地方作畫,最後找到東海岸的金樽,買地蓋屋。
難料的還在後頭。搬到台東後,他竟變了一個人,連畫風都丕變。過去數十年,他一直封窗作畫,「我的作品裡,光線是最重要的,但我自己找心裡面的光,不是大自然的光,所以我一輩子創作都是把窗子封掉,我不要看到自然光線。」
怎知到台東第一天他就決定開窗,畫風也因此判若兩人,畫了幾十年陰暗肅穆色調,到了台東後他竟畫出色彩斑斕的《比西里岸之夢》。連個性都不同了,家人朋友都說他開朗快樂許多,那是我們如今看到的江賢二,明亮健談。
他自我分析,大概年紀大了,豁達了,加上台東的環境。「我如果年紀大但還關在紐約或台北,應該還是一樣。我太太就曾經開玩笑跟我說:『你歸世人咁要這樣,鬱鬱卒卒的,悶一輩子?』」
他日日欣賞東海岸光線的各種模樣。為了專注作畫,他經常以地瓜、香蕉、黑咖啡過一餐,衣服永遠同一款,常有人誤以為他沒換衣服。我們第一次採訪在台北,他穿著藍色方格襯衫,還預告在台東也穿雷同襯衫,「我7、8件,穿衣服不用花腦筋。」
果然到了台東,一樣的藍色方格襯衫。煮完咖啡,他拿出地瓜當早餐。雖愛咖啡,他並不自己磨豆,時興的手沖咖啡他也不愛,「我沒有那個耐心去磨豆,也沒有心情慢慢沖,我很少喝茶也是這個道理。」說是沒耐心,不如說他只想把全副心力投注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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