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17 07:00 臺北時間

【一鏡到底】還陽的人 導演黃惠偵專訪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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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
家住新北永和的黃惠偵與5歲的女兒江平,平日以腳踏車代步。
家住新北永和的黃惠偵與5歲的女兒江平,平日以腳踏車代步。
她2011年結婚,先生是搬家工人和公民記者江一豪,隔年生女,「我從6歲工作到34歲,一直到結婚懷孕了,突然有一段時間不用工作,有了大把時間去處理那個重要的事情。」她在戶政事務所訴說自己的故事換來身分,如今,說故事的人當了媽媽,她知道她必得借助攝影機把自己的人生再說一遍,她想在故事中理解媽媽,改變母女關係。
女兒江平是黃惠偵生活的重心,近2年的寫作計畫因陪伴小孩而延宕。
最開始一個人拍,後來有了資金,有更多人幫忙。拍片過程中,多半時間在討論,攝影和製片不明白何以她這麼在乎「媽媽不愛我」這件事,心事被看見是危險的,但她已經無法逃避,若不把「那件事」說出來,她的工作夥伴將永遠不知道她這輩子為何不斷追問媽媽為什麼不愛她。

解心結。母女和解

該拍的片段都拍了,該問的問題都問了,最後一次的拍攝,她架好機器,讓攝影師都離開,她知道這輩子只有這樣一次機會跟母親好好討論「那件事」。
她問了第一個問題:「妳為什麼要放我一個人跟爸爸睡覺?」「我哪有讓妳跟爸爸睡覺?」她說看到母親的表情,就明白了母親一定全都知道,那像她懷中的女兒突然插嘴:「吼,妳都在講我壞話,把嘴巴縫起來,就不能講我壞話了。」母親的恐懼,女兒都知道,所以不讓她說下去。但她還是說出了「那件事」。
她被父親性侵。
「那一天拍了3個多小時,母女多半在沉默,但那一天,我沒有創作者的自覺,我就是鏡頭前的人物,那個情緒很強烈,我沒法理性思考,「後來我撐不下去了,跟我媽說妳先走」,我是等她出去,自己才趴在桌上哭。」當晚,母親回來,煮飯,吃飯,彷彿一切都沒發生。日子一樣要過,但母女在拍片過程有了擁抱和合照,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經被改變了。
「母親看完片了嗎?」「看了2遍,她知道我是愛她的,看完心情都很好。」20歲之後她已經沒拿過三弦,但她以手裡的攝影機做法器,布下牽亡歌陣,「金童玉女下降來,腳踏蓮花蓮渡開,童男童女歸佛界,化出年年十八春」,母女下地獄又走一遭,超渡了悲傷的情緒,原諒一切該原諒的,然後還陽。
解開母女的心結,不見得從此就能解開世上所有的結。2014年離婚,離婚的理由,她說一來是隱私,二來是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說,「老實說,我自己也還在整理,都還不到能跟前夫重新對話的階段,說太多,對他可能也不公平。他……」回首3年婚姻,她停頓片刻,然後如此評價前夫:「他是個好人。」去年拍完片,「我到後來都能理解我媽的難處,理解那個不愛的可能,也接受了那樣可能的存在,所以我現在也試著用這樣的角度重新去理解我跟我女兒的父親之間的關係,去看自己的侷限,也看對方的難處。」
黃惠偵(左2)與母親(前排左)、母親當時的女友(前排右)、妹妹全家福家族聚餐。(黃惠偵提供)

失格父。難論因果

很多事情不一定要原諒,但可以試著了解。那生命中另外一個男人呢?父親在她20歲那年自殺,得知父親死掉那一刻在想什麼?「當下覺得太好了,這一切都會隨著這個人的死去而不存在,但後來想想,我恨的應該不是父親,而是恨當初那個應該保護我,卻沒有保護我的人吧!」
她用《我和我的T媽媽》和《日常對話》2部紀錄片去理解母親,諒解母親,她說生命不排除有另外一個版本:「我爸不該是壞人,母親她在還沒帶著我跟妹妹離家時,就曾帶女友回家,而我爸爸也知道。但我爸結婚不工作是個很糟糕的人,這也是事實,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已經很難說得清。2個女兒從小就知道對油漆工的父親不可期待,對他態度也不好。對我爸而言,或許暴力是一種讓家庭問題可以立即噤聲、不外顯的解決方式也說不定。」
父親,母親,先生,身邊最親密的人在不同的生命版本裡或者有不同的面目,但唯一不變的是她對女兒的愛。
懷中的女兒餓了,抓着她的胸脯囔著要喝奶,她用外套熟練地把女兒罩在裡頭,當著我們的面哺乳。問她還有女兒這個年紀的記憶嗎?「家暴吧,爸媽在房間爭執,我沒有親眼目睹,但我在另外一個房間裡,隔著三夾板,聽到所有的聲音。」哀傷的往事不要再提了,把話題轉移問她要讓女兒喝奶喝到幾歲呢?「她想喝到幾歲就幾歲啊!」我們眼前的單親媽媽溫柔地拍著女兒:「她很快就要上幼稚園上小學,那時候她也許就有了自己的朋友和玩伴,也許就要分開了。」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4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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