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02 13:21 臺北時間

巴勒斯坦難民營的白色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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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縱然成長歲月裡已遇過無數次催淚瓦斯,青少年表情仍滿是驚恐。
縱然成長歲月裡已遇過無數次催淚瓦斯,青少年表情仍滿是驚恐。
耶路撒冷剛剛度過這一年的白色耶誕節──催淚瓦斯白煙瀰漫。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人權中心(Human Rights Centre of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今日(28日)發表一份研究報告,指出以色列軍方在巴勒斯坦難民營大量使用的催淚瓦斯,對難民營居民的生理及心理健康產生嚴重衝擊。
這份名為《沒有安全處:巴勒斯坦難民暴露於催淚瓦斯中對健康的影響(No Safe Space: Health Consequences of Tear Gas Exposure Among Palestine Refugees)》的研究報告,在埃達(Aida)難民營抽樣調查過程中,發現去年整整1年,100%的居民都遇過催淚瓦斯,且有84.3%是在家中遭遇的。
這樣的數據一點也不令人意外。埃達難民營位於伯利恆(Bethlehem)北方2公里,有如巴勒斯坦西岸(West Bank)許多難民營般緊鄰市區,且人口稠密。這代表著,催淚瓦斯擴散於建築物間的速度極快,就算不走上街頭,坐在家裡客廳看電視也可隨時吸入催淚瓦斯。
嬰兒、孕婦、老人在家中活活被嗆死的案例,在這兒並不罕見。我在巴勒斯坦的3個月裡,即使頻繁移動於不同城市、鄉鎮間,仍然每個禮拜都遇上催淚瓦斯。

每個月至少碰上2天催淚瓦斯

誠然,近日川普宣布將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的決定,為以、巴衝突升溫不少。然而過往半世紀,以色列不斷擴張佔領、持續闢建屯墾區(settlement)以來,這塊土地何嘗停止過煙霧瀰漫、煙硝聲四起的日子?
阿斯卡(Askar)難民營離大城市那不勒斯(Nablus)不遠,1平方公里左右的社區面積裡,住了大約7,000名住戶,家家戶戶緊鄰,近得都聽得見隔壁鄰居刷牙聲音,羊腸小徑則蜿蜒在密麻的建築物之間。其社會中心主席安賈德‧拉斐(Amjad Rfaie)描述:「從1987年第一次大起義(First Intifada)以來,我們每個月至少都要碰上2天的催淚瓦斯。」
由於猶太聖地約瑟墓址(Joseph’s Tomb)就在2公里之外,鄰近許多屯墾區的猶太居民前往朝聖、經過難民營時,以色列國防軍(IDF)就會先在難民營裡發射幾枚子彈,用來示警、幫忙開道、維護以色列人安全。
這樣的行為,看在社區居民眼中非常憤怒,巴勒斯坦年輕人於是撿起石塊,朝軍人丟去。催淚瓦斯、震撼彈、橡膠子彈、點22真子彈等武器,是以軍常用來鎮壓民眾的手段,近距離時也常使用胡椒噴霧、肉身搏擊。居民反抗得愈激烈,以色列軍方就更魚貫進入社區,逮捕反抗者。
「催淚瓦斯在難民營擴散的速度很快,每棟建築物、甚至阿斯卡之外的鄰近地區很快就充滿白煙。」無論在巷弄間、在家中,人們都吸了催淚瓦斯。拉斐說,他摯友的60歲母親,就是在自家房間裡被濃煙嗆到,最後回天乏術。柏克萊的研究報告指出,催淚瓦斯的成分,可以是一連串不知名化學物質的混合,而以色列軍方近年來催淚瓦斯的成分是什麼,沒人得知。
即使一貫試圖維持中立的國際紅新月會(Red Crescent,與國際紅十字會同源但屬穆斯林系統)救護車,在進入社區救援之前,也遭以色列軍方攔下、威脅。社區內的自駕小客車,若不先忍下以軍一番侮辱、斥責,也無法將傷患運出社區。我在眾多示威遊行現場,親眼看見救護車被擋下數小時,進不去、也出不來。處境同樣尷尬的巴勒斯坦記者們,常常藉救護車作為往返工具,也導致數小時難以發新聞稿、照片。
醫院亦非安全地。今年4月至5月,以色列獄中巴勒斯坦囚犯為爭取人權,絕食抗議數日;監獄外,民眾也群起響應,對抗以色列士兵。那不勒斯附近,一間醫院被以色列軍人懷疑藏有危險分子,以催淚瓦斯、橡膠子彈大規模處理,院內許多病患、家屬一起嗆於白煙、飛彈之中,以軍最後仍表示尚未找到嫌犯。

醫護人員、新聞工作者皆難倖免

柏克萊研究報告呼籲,以色列政府以控制群眾為由使用催淚瓦斯及任何武器時,應該都要隨時遵守國際方針才對。聯合國行為守則(the United Nations Code of Conduct)、聯合國執法人員使用武力及火器的基本原則(the UN Basic Principles on the Use of Force and Firearms by Law Enforcement Officials)等規則強調,只有在絕對必要時,才能藉此控制運動,況且,在民宅附近使用催淚瓦斯已經違反了國際原則。
巴勒斯坦攝影記者尼達爾‧埃許塔耶(Nidal Eshtayeh)形容,吸催淚瓦斯是家常便飯,次數已經數不清。被嗆到時雙眼灼熱、皮膚發癢、頭痛劇烈,被催淚瓦斯罐擊中則陷入昏迷。有時待在救護車裡休息,有時需要到醫院就醫,有時必須休養幾天。他是土耳其、中國通訊社的特約攝影師,通訊社提供頭盔、防彈衣、防毒面罩,但這樣的工作沒有勞動或醫療保險。
長期以相機紀錄以巴衝突的他,常遭以色列軍人威脅,被橡膠子彈射中無數次,也吃過真子彈。兩年半前,他遭以軍射破防毒面具、碎片割入眼球,導致左眼視力損傷30%,雙眼眼壓偏高。為此,他在醫院、住家之間休息了4個月。直到今天,他的左眼只看得見模糊移動的影像,用右眼拍照、修圖,雙眼疼痛,至今仍須回診。「每天滴兩次眼藥水,早上、傍晚,我會永遠這樣。」
他說這句話時,像閒聊家常,彷彿淡淡敘述每個巴勒斯坦記者難以迴避的命運。「為什麼你還堅持拍照?」我問他。沉默一陣子後,他說:「我愛我的3個兒子。我必須盡一切的努力,讓他們活得安全。」
他說,巴勒斯坦買不到頭盔、防彈背心、防毒面具,必須託人從以色列運過來,一組大約1,800美金。對巴勒斯坦人來說,這筆開銷不小,但仍有些人願意走上自由記者這條路。現年24歲的自由攝影師阿哈瑪德‧塔賴‧哈珊(Ahmad Talat Hasan),2年前被以色列狙擊手的子彈射傷右腳,這幾天在示威頻繁的哈瓦拉(Hawara)檢查哨,他確信自己被以軍鎖定,同一隻腳這次換吃了橡膠子彈。
尼達爾曾因相機被以色列軍方毀爛,與該國政府槓上官司。通訊社沒有幫忙,他只得自己跑訴訟、找律師一起上法庭。最後勝訴,捍衛了攝影記者的權益,但也只獲得相機的金額賠償,當中20%還得付給律師。

濫用催淚瓦斯危及年輕人心理、生理

對平民百姓而言,這些防身裝備價格太高。他們拿Keffiyeh等圍巾蒙面防催淚瓦斯,既便宜、帶有民族象徵,又可避免軍人快速辨識身分。畢竟以軍暗夜闖入民宅攻堅逮捕的習慣,數十年如一日。
拉斐說,近年來也有人開始戴蛙鏡,或者買好一點的面具戴。蛙鏡一個約20謝克爾(shekel,以巴貨幣單位。20謝克爾約等於5歐元)、面具一個約100謝克爾。不過相較於一條柔軟厚實的Keffiyeh只需要6歐元,它們還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更便宜的方式,是巴勒斯坦古法:洋蔥。許多巴勒斯坦人都表示,把洋蔥對剖,大口深呼吸、聞汁液,對抵抗催淚瓦斯很有幫助。也有人拿洋蔥塗抹在鼻子以下的部位。拉斐說,檸檬汁或其他類似的果汁液,也有不錯的效果。「我們太清楚怎麼保護自己了,畢竟這些衝突永遠都在上演。」
他也呼籲阿斯卡難民營的居民穿著長袖長褲,可避免發燙的催淚瓦斯罐砸到身體,「千萬不要去摸瓦斯罐,會受傷!」如果可以,戴個特殊的手套,大約25謝克爾,就可以有不錯的防護功能。
然而,實際上我在其他巴勒斯坦衝突現場,常見人們直接一腳將催淚瓦斯罐踢回以軍,甚至快速撿起來,丟回以色列坦克車的方向。那些赤手空拳,以為需要數十年累積的經驗,卻常常是年輕的皮膚、年輕的手。若是在鄉村地區,圈養的家禽、牲畜不少,兩方人馬衝突之間,常聽見建築物裡的大小動物嘶叫。
「廣泛、濫用、經常性的催淚瓦斯,危及了難民和我們人員的健康。但是現階段,專家不可能完整評估這些風險,也很難評估長期、經常暴露在催淚瓦斯中,會造成什麼慢性影響。」在一篇訪問聯合國近東巴勒斯坦難民救濟工作署(UNRWA)的報導中,發言人甘尼斯(Chris Gunness)這麼告訴半島電視台。
但他清楚的是:「研究中,年輕人受到的心理衝擊很明顯,兒童的發展和教育前途也受到影響了。」
被濃煙嗆得一邊流淚、一邊流口沫的巴勒斯坦兒童。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6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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