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趙思樂在台灣的八旗文化出版了《她們的征途》一書,她受中正大學邀請來台灣當交換學者,也順便宣傳書,為此幾乎環台一圈。身旁的人替她憂心,在台灣接受這麼多採訪、也不在乎講出的話「敏感」與否,不怕回不了老家廣州嗎?她倒是冷靜分析,「只要我的護照沒過期,基本上他們不能拒絕我入境,當然回去後會面臨更嚴密的監控、更困難出國的情況等等,這些都在預料之中。」然後語氣更趨堅定:「所以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我做的事情值不值得我承擔這風險,而我的答案是值得。」
中國作家余杰評論此書是「另類的後六四時代,30年的中國人權運動史。」我對書的銷量感到好奇,她只平淡地回答:已經賣到第三刷了。比起書在台灣的銷量,她更關心的是有多少本能被國內的人看見,或《她們的征途》有沒有辦法留在自由世界,留傳下來作記錄和證據,「我想追問的是,即便在最黑暗的時代,人類是如何度過的?」
見過趙思樂的人,很難不提起她的眼神。對正在耕耘的事,她非常有自信,但絲毫不是傲慢或狂妄,那是一種不熱不驟的信心。在只有兩盞燈下的錄音間內,她眼球面對的大多是黑暗,但折射回的是光。起初以為她眼珠散發的亮是出自防衛,相處一會兒才明白,那是一雙因為抵抗不了命運,只好選擇堅定的眼光。
每每有人說她勇敢,趙思樂的反應總是不知所措。但不知所措一點都不像她會有的反應,因為她的理解力超人的好,一次問五題,沒看過訪綱也能有條理地答完上述五點。勇敢對她而言,之所以是個超出普通定義的詞,是因為她從那兩字中感到距離,好似一種隔閡的門檻、好似這是她能做到,但對她說勇敢的人做不到的事。然而這一切都是預料之外,她不是因為勇敢而踏上抗爭報導寫作的路,她只是比較不愛下注,「如果我說完全不看不公不義、或社會現實的黑暗面,那我只是在賭命,賭說自己不遇到這些不幸的事。」
無論是新聞報導寫作,或是這本非虛構著作《她們的征途》,她一貫選擇冷靜分析的語調,刪除一律看似勁爆,卻與抗爭主軸無至關要的採訪片段。雖是抗爭報導,卻不泯入悲情。「因為我要寫的題材,要進到中國就是一件太困難的事,能被一個中國人看到,就要能打中一個。就算有人不喜歡我的東西,應該也無法具體舉證出報導有偏頗的地方,」這就是她對自己謙虛,但對正投入的事不願謙虛的那種自信。寫字工作的使命感對她而言是:「這個事件如果只能被報導這唯一一次,那他得是完整而深入、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一次,如果把自己的情緒捲入,那就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