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著孟加拉腔調的司機長篇大論地繼續發表著:「那個地方,連警察都不太想去巡邏,白天好像死城,晚上呢!更像死城,只有除了像我這種沒牌的司機才敢在這附近載客做生意,正常的司機,就算付三倍的車錢,也不想跑星友社區。」
車子離開捷運站沒多久,兩旁只剩下幾座吐著黑煙的工廠。
「你別小看這些工廠,在當年可是什麼世界等級的半導體工廠呢!」
我仔細看了看招牌,哪來什麼半導體,一座座全都是電力公司的火力發電廠。沒多久又經過一座又一座廢棄的體育館與高爾夫球場,廢棄的體育館與球場,別說台灣,全世界到處都有,但雖然只是坐在車上呼嘯而過的一瞥,但殘敗的程度完全映在眼簾,與其說是破舊,到不如說是已經進入自然演化的廢墟。
「那裡頭聽說有鹿啊、山羌啊!我有幾個朋友,偶爾會來這一帶打獵呢!」司機喜孜孜地指著窗外說著。
過了一大片廢棄的體育園區與高球場遺址後,馬路兩旁出現綿延不絕一望無際的公墓與亂葬崗,看起來這一大片公墓至少也存在五、六十年以上,為什麼當年會把社區蓋在這種亂葬崗的附近?為什麼當年會有前仆後繼的投資人擁進這裡買房炒房?我實在無法理解以前的人的想法,代溝?時代變遷?經濟理論?大數據?都無法解釋這一切。
「小姐!到了!」
「你從這裡走過橋,遠遠看到那幾棟大樓就是星友社區,我只能載你到這裡,妳就算給我五倍的錢,我也不敢開進去!」
「現在還是大白天,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吧?」
「小姐,如果不想下車,我就原路載妳回車站,別跟我囉嗦那麼多!」司機堅持只願意停在某座看起來年久失修的橋梁旁邊。
我一下車就立刻明白司機的苦衷,因為這座稱為星友三號橋的入口處,矗立著又大又明顯且看起來還很新的告示牌:「危橋!」
硬著頭皮走進長度其實還不到五十公尺的危橋,橋墩內鋼筋裸露的程度相當明顯,其中有幾根橋墩看起來好像裡頭只剩下兩三個歪七扭八的鋼筋,我站在橋中央遠眺,左右兩邊不遠處各有兩座早已斷裂廢棄的斷橋,左邊那座橋從中斷裂成兩段,但右邊那座橋更可怕,只剩下幾根打在溪床上的鋼筋,溪床上還殘留著整節完整的斷橋。
我想那兩座斷橋應該就是星友一號橋與星友三號橋吧!
一過橋,映入眼簾的是一棟看起來還算完整的集合性住宅大樓,一樓整排的店面,看起來似乎仍在營業中,但多半只是些便宜的麵攤、手機修理、瓦斯行、煤炭店和雜貨店,雜貨店的招牌的文字也搞不清楚是哪國的文字,店面門口坐著三兩成群、搞不清楚國籍的人。
雖然早已聽從友人的勸告,隨身只帶著最不起眼的陳舊帆布包,以免被臨時起貪念的人盯上,被一群看起來像是南亞籍混雜著中東穆斯林的彪形大漢對著自己行注目禮。我下意識地抓緊自己的包包,我的理智告訴自己,這種害怕只是源自毫無理性的種族歧視,但這個時候所有文明世界的理性和養成的潛規則似乎都被自己拋在腦後。明知道不應該拔腿就跑,但發抖的雙腿還是不聽使喚地拔腿狂奔。
穿越過第一棟大樓,在第一棟大樓後矗立著三棟更高、基地面積的大樓,這三棟大樓比起第一排有店面的那一棟,更像死城,幾乎所有大樓的出入口都封上了木板。一眼往上眺望,所有住家的門戶都緊閉,少數幾戶的窗外還嵌著冷氣,但看起來搖搖欲墜隨時都會掉下來砸爛自己的頭顱,大樓外牆的磁磚都已經掉光,這點倒讓我安心一些,至少這些大樓已經爛到已經沒有磁磚可以掉下來。少數幾戶還看得到「待售 請洽09******」的廣告牌,但仔細一瞧,牌上那些仲介公司早就不復存在,這些貼了二十年的廣告看板似乎是仲介公司唯一殘存在世界上的歷史記錄。
和尋常貧民窟或廢棄大樓不一樣,這幾棟社區完全看不到塗鴉,這點倒讓我感到有點放心。不管是台北市中心還是東京、紐約,我看過許多塗鴉,塗鴉意味著整個社區失去秩序,意味的治安死角,後來我才了解到,這個星友社區連不良少年或幫派都不願意踏進來。
我想要拜訪的人住在這三棟大樓的後面那一棟也就是四棟,要抵達第四棟必須先穿越過這三棟大樓中間的中庭,與其說是中庭,倒不如說是小型破敗農村,中庭已經被少數還住在這裡的居民充作農地耕作,一圈又一圈地種植著便宜完全沒有賣相的蔬菜如茄子番茄等等。
當我穿越過這三棟的中庭,映在我眼前的是第四棟以及傳說中的第五棟,第五棟蓋在山坡邊。整棟大樓已經傾倒斷成好幾截,第四棟的六樓以上被已經斷裂的第五棟的高樓層殘存結構體緊緊壓著,連肉眼都看得出那怵目驚心的傾斜度。
這棟房子三十年前到底是用什麼東西蓋的?鋼筋水泥、新台幣還是運氣!任何事物都會腐朽,有創造者就有毀滅者。
- 《鬼魅豪宅》於鏡文學完結刊登,欲知下回請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