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寶媽無自由 洗頭得看班表
2024年夏天,Cally與我第一次通話,背景音是孩子大叫媽媽,她說沒關係,這天是假日,老公負責顧小孩,「其實,我老公早上又去公司加班,剛剛他回來了,我才能講電話。」
正式約訪時,她有點遲疑,「那我問問老公,能不能請假幾個小時,回來幫我帶小孩?」彼時她家老大不到4歲、老二僅8個月大。她又和我商量,能否先等大寶上學,再見面?
Cally的先生任職知名晶圓大廠,她與孩子作息皆配合先生,「我先生工時比我爸當年還長。小時候,我爸至少會回家吃晚餐,現在先生都無法回家吃晚餐。」「等老公到家,都晚上9點了。他會趕回來幫小孩洗澡、陪睡覺;我家小孩都很晚睡,每天都在等爸爸回家。」「我平常一打二,就連晚上想洗頭,都要看先生幾點回來,再決定當天要不要洗頭。」
搶幼兒園名額 懷孕就須登記
我們原約定,等她老大上幼幼班,白天她無須一打二,就見面。好不容易,終於確定老大有幼兒園可去,「新竹就是什麼東西都要搶,什麼都要排隊。我懷孕的時候就已經在參觀登記幼兒園,夠早了吧!可是園方跟我說,媽媽,妳是備取喔!」
老大上學後,Cally與孩子接連生病,直到2024年入冬,才與我初次在竹北見面。彼時她感冒未癒,推著二寶,隨身攜帶米餅與配方奶粉,保溫瓶裝滿熱水。她幫孩子準備有聲故事書,短暫轉移孩子注意力,幫她爭取時間與我多聊幾句。

「我媽媽是第一代竹科媽媽;我教鋼琴課,教了30多個學生。學生的媽媽也都是竹科媽媽。」Cally自幼在新竹長大,父母一路讓她念音樂班,「我同學的爸爸幾乎都是竹科工程師,媽媽都是全職媽媽。學音樂的孩子一放學就要去上鋼琴課、小提琴課,學完樂器再送去補習。所有行程,一定都要媽媽接送。」
她見過兒童社會裡的隱形競爭,自嘲成長過程「從小比到大」,「我們小時候學長笛,通常笛身是銀製的,但有同學的長笛鑲金,有家長就叫小孩去問:鑲金長笛要多少錢?我學小提琴,也被問過:琴值多少錢?」
Cally畢業於國內頂尖音樂研究所,熱愛演奏與教學,多次指導學生比賽得獎,闖出名氣。她曾擔任鋼琴家教,也在音樂教室授課,但薪水要被音樂教室抽成;後來愈來愈多家長慕名而來,於是她開了工作室,提供演奏與比賽用的三角平台鋼琴,堅持讓學生上課時,摸得到實體琴鍵。
竹科人壓力大,她的學生不乏上班族,包括台積電、聯發科工程師與主管。「上課前,他們會先請我找好電影原聲帶或流行音樂琴譜。我視譜很快,可以馬上彈,但最後發現,一小時課程,我常常彈了40多分鐘。原來,他們只是想紓壓,想聽我彈琴。」
2021年,疫情最嚴重的時候,她剛誕下老大。出了月子中心,她與先生商量,週一到週五,先生進公司上班,她當全職媽媽;週末假期,先生育兒,以便她安排課程:週六、週日全天,若各安排4個教學時段,一個週末,她可以教8個學生。

兩頭燒難兩全 只能放掉工作
三級警戒,全台嚴格實施社交安全距離期間,她為了持續教學,自創「雙鏡頭視訊」教學法:架設手機鏡頭拍攝琴鍵、iPad鏡頭拍攝琴譜。每回上課,她先示範彈奏,輪到學生彈奏時,她會在琴譜上幫學生做好筆記,再透過鏡頭直播、截圖,將做好的筆記即時傳給學生。
Cally說,先生是好隊友,一直支持她的教琴事業與教學理念。不過先生也曾轉述同事閒言,「我老公的同事說:『你老婆在教鋼琴喔?那又賺不了什麼錢。』」就連親近的長輩,也常隨口說「男主外,女主內」。Cally聽在耳裡,覺得受傷。二寶出生後,她停掉所有教學,專心當全職媽媽。「對我來說,家庭分工不能以『誰賺錢比較多』來衡量誰更重要。我老公就是要不停加班,權衡之下,我就是必須放掉工作。」
訪談Cally時正逢寒流,她說好想買大衣,以往自己賺自己花,想買什麼直接刷下去。如今成為全職媽媽,想添購大衣時,她會說服自己:舊衣還能穿,不如把錢花在孩子身上。她又說,教琴的意義,並不只是錢,「我真的很喜歡教學。我問過自己,如果能重選,還會當鋼琴老師嗎?鋼琴老師教學時間就是下午到晚上,可是,那是接小孩的時間,小孩回家就是要吃飯。有時我覺得,是不是選錯職業了?」「我想要自我實現,也想顧好小孩。我是不是想要的太多了?」

每當孤單迷惘,Cally最常傾訴的對象是學生家長—那30多位竹科媽媽,以過來人身分,成為她的「學姐」,指點她如何在此安身。她逐漸明白,女人若不甘於相夫教子,還有很多選項。她開始上網路課,自己寫程式、架網站,學習經營自媒體。
「我不希望,未來我人生成就感全都來自孩子。其實我很想投履歷,看看人生有沒有其他可能。」她近日瀏覽人力銀行網站,「我想應徵母嬰商品客服,薪資不高也沒關係。」「我現在只是『暫時轉職』成全職媽媽。我相信,人生可以不只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