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到底】在爛泥中重生 偏鄉教師王政忠專訪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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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忠有主任威嚴,但也有柔軟的一面,擅於鼓舞學生。
王政忠有主任威嚴,但也有柔軟的一面,擅於鼓舞學生。
1999年,九二一大地震。
那時他在金門服役,因為地震休假返台,他先找到了家人的帳篷,家人安全,接著回到爽文國中。學校沒有人,很靜,校舍垮了,操場的地面隆起,到處都是巨大的裂縫。他走到山下的災民收容所,二個女學生看見他,哭著問:「老師你會不會回來?」
王政忠說:「我當下很shock,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心裡面不想回來,可是她們問的時候,又說不出口。」被需要的感覺動搖了他,「那對我是很重要的下台階,大學同學問我怎麼還在那,我說,又不是我想要留,是他們需要我。」
這是921地震全校唯一沒倒的校舍, 現為陶藝課教室。 地震後,看見孩子緊繃的眉宇,可以在捏陶土時放鬆,這項才藝課因此延續到現在。
他的右手臂上,有一條巨大的傷疤,是小時候玩耍造成,他又陸續聊起身上十幾處縫過針的疤痕,脫臼、骨折,都是運動造成的。弟弟曾被父親用鋼杯打歪鼻梁。我問,有父親造成的傷口嗎?「我覺得已經好了耶,我在國中被他揍,所以我高中呼吸會喘不過來,我媽有去拿中藥,化內傷。」
我覺得對父親應該沒有恨了,但我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愛。
身體的傷會好,但心裡的傷仍在。王政忠談話一向快速而精準,但聊到家庭,用詞總是艱難,像在破碎的瓦礫堆中,找尋某個關於愛的事物。30歲那年,他去法庭作證,父親家暴。他說:「有二、三次,我媽真的受不了,離家失蹤了。」「記得有一次,是在彰化海邊的防波堤找到,她整個人醉倒在路邊的草叢。」這樣你找得到?「憑著手機定位,訊號很微弱,然後各種摸索,真的像戲,就在草叢裡把她揹出來,丟上車,載回來。」「這讓我覺得,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媽媽也會不見,所以我就下定決心去告,讓爸媽離婚。」媽媽現在呢?「她有個男朋友,這人我也認識,很照顧她,所以蠻放心的。」而弟弟妹妹很早離家,各自生活。
2011年,王政忠獲SUPER教師獎。(聯合知識庫)
「對我爸,我就對他帶著恨,但又不得不盡責任,我安排他住的地方,負責所有開銷。」聊到這邊,王政忠停頓很久,「又過了三、五年,他出了一次蠻大的車禍,那陣子很痛苦,我得請看護,開車載他去醫院回診,我就覺得對他應該沒有恨了,但我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愛,我很清楚,那是一份養生送死的責任。」
我們又逛了一圈校園,聊到九二一震垮學校的重建時期,老師們擠在唯一一間沒倒的教室裡辦公,而學生則在組合屋上課。某日大雨,積水泥濘,學生奔跑濺了一腳泥水,他提醒學生注意,然而學生說,又沒什麼,乾了就好。王政忠說:「我沒接受過什麼理論,一路走來,我所做的,都是學生教我的。」
是的,一點泥巴而已,乾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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