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後,侯文詠持續暢銷書市30年,簡直是「文壇五月天」了。事實上,從文學獎出身的侯文詠,一開始並沒想過會變成大眾暢銷作家,他一開始的文學目標是像馬奎斯的《百年孤寂》。他並不甘於只是一個「散文家候文詠」,所以一路上他求新求變,努力蛻變成「小說家侯文詠」,挖掘更底層、更黑暗的人性,取材也不僅限於醫學界,而是涵蓋各種社會議題。
這一回出版新書《人浮於愛》,號稱第一次寫長篇愛情小說,我抱著懷疑讀完,發現這根本不是愛情小說,而是恐怖小說。正如好友蔡康永說的:「書裡全都在講金錢、七情六慾跟黑暗的人性耶,聖嚴法師在一旁讀了作何感想?」
作為一個結婚30年、從來沒鬧過緋聞的中年男作家,突然寫起愛情小說,很難不啟人疑竇。是因為中年危機嗎?他立即搖頭否認。一般而言,小說家總能透過文字翻江倒海,體驗活色生香的快感,作為補償現實的匱乏,幾乎可以說是小說家的魔戒了。文學史上,更不乏年老色衰的作家,大張旗鼓以生猛多汁的文字,召喚垂垂疲軟的愛欲貪嗔。
反過來說,試圖描繪地獄的人,未必非要跌入地獄不可。現實中的侯文詠愛惜羽毛,在朋友眼中,他EQ高,脾氣好,牢騷又少,而且還有豐沛的正能量。好友平瑩說:「如果要挖他一些黑暗的東西還挺困難的,我認識他20年,沒看過他生氣罵人,老是冷靜得要命,他永遠是表裡如一的人,有話直說,說得誠懇,還不時閃現智慧的火花。我爸爸(平鑫濤)生病前最喜歡找他聊天,他的正面能量常讓爸爸感覺窩心。」
他甚至還學佛,每禮拜固定和朋友舉辦佛學讀書會。《人浮於愛》的扉頁引了一句話:「矛盾的是,痛苦往往源自於對快樂的追求……。」侯文詠告訴我,這句話衍伸自佛法,但是怕讀者會覺得太有距離,才轉化成比較淺顯的白話,他還說:「釋迦牟尼講佛法是為了讓眾人離苦得樂,世人每天都渴望快樂,所作所為卻很接近痛苦。」採訪過程中,他不斷提到台灣這塊土地的讀者對他很好,自己很有福報。一瞬間,他從前給人那種幽默啊、勵志啊的刻板印象,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害我差點忍不住舉手合十,誦唸阿彌陀佛了。
關於他的高EQ,有例可證。
2007年,第42屆金鐘獎,電視劇《白色巨塔》和《危險心靈》雙雙入圍多項大獎,侯文詠甚至親自參與了《危險心靈》的製作。最後得獎名單揭曉,《白色巨塔》獲得最佳男配角、最佳導演、最佳編劇3項,《危險心靈》獲得最佳戲劇節目、最佳男主角2項,嚴格說來,侯文詠是最大贏家,可是他卻在這樣的盛會下缺席。
問起理由,他謙卑地說:「那一年在金鐘獎很風光,結果看來還蠻好的,但我不想tag他們的光榮。也不是刻意啦,但我知道自己到現場一定會被問說哪個導演好啊、哪個戲劇好啊,可是我真心覺得他們兩邊都好辛苦,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去講誰比較好或不好啊。」又說:「我就只是寫作品而已,他們才是真正把它搬上螢幕的人,我隱約知道我如果去了,所有目光一定會跑到我身上,這2部戲好不容易才有這個光榮,應該留給他們,我根本不應該去take advantage(佔便宜),可能有人恨不得搶到那個,但我這一輩子從台灣社會得到的已經太多了,如果可以讓別人有照到光的感覺,也很好。」
另一個例子是,他前陣子無端被捲入瓊瑤和平鑫濤一家子的醫療風波,鋒頭浪尖上,不乏記者想找他進一步現身說法,他一概婉拒了。婉拒不是擺姿態那種,而是一個一個寫了短信表明立場,並致謝,簡直像是初出茅廬的文壇新人。本刊同事恰好敲到瓊瑤的專訪,雖然不報希望,但仍然請我側訪一下侯文詠的意見。
果不其然,吃了軟釘子。他好聲好氣地說:「請跟你同事講,這件事我目前不方便發表公開言論,將來等這件事成為過往了,有機會我再從文學的角度或什麼方式來談論。但目前我希望這件事,在他們雙方都能得到一個圓滿的落幕啦,圓滿這件事還是很重要,我尊重那個彼此都是以愛為出發點的立場。我猜很多人在期待說可不可以來個『侯文詠大戰瓊瑤』,這樣的話版面可以燒好幾天,這個社會是一個成熟的社會嘛,如果一個媒體要寫誰大戰誰……也不是說戰或不戰,但這樣對自己或對社會沒有任何意義,反正挨罵沒關係,我選擇不再回應。」
結論是,「文壇五月天」的小宇宙,真的充滿了好多正能量,我沒有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