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兄弟的家庭有些不尋常,他們的父母是「隱形家人」,母親是聽障人士,父親是文盲並有情緒表達的障礙,學校活動、畢業典禮、一般交情的同學全沒見過他們的父母,他們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父母的狀況,漸漸地就自動對外人略過。哥哥說:「小學時,老師打電話來,說要找媽媽,我說媽媽不在,直接把電話給阿嬤,明明媽媽就坐在旁邊。」父母成為隱形的家人,所有需要家長出席的學校活動,他們全勾上「不克出席」。
黃俊淵說:「阿公阿嬤幾乎就是我們的爸爸和媽媽。」母親沒學過正規手語,靠比手畫腳與親友溝通,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哥哥晚上跟阿嬤一起睡,弟弟跟爸媽一起,感情的親密也有了生疏之分。哥哥有什麼需求,都跟阿嬤講;弟弟則是家中最懂媽媽手語的人,常常負責「轉譯」媽媽的話。
父母在兄弟念小學時就失業了,一家人靠阿公種田和母親零星的家庭代工養家,不僅是經濟上的貧困,連情感也有缺憾,哥哥很羨慕堂哥堂姐:「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可以跟父母很正常的互動。」他的夢想全都在遠方,「以前,我抱怨自己的家庭,一心想只要離開,什麼都可以不管。」黃俊淵離家後,甚少想家,半年才回家一次。
弟弟黃俊棠則是另一個極端,大學刻意選在中部,找工作也是從彰化附近找起,他說:「家裡需要有人看頭看尾,我比較擔心。」最後,找不到適合的工作,千般不願還是得上台北。他對哥哥也有些微詞:「離家念書沒有關係,可是一年才回來幾次…。」哥哥到現在還不完全懂得媽媽的「手語」,弟弟有次不太高興回他:「她難道不是你媽媽嗎?為什麼有事都要透過我講?你自己不會說嗎?」哥哥聽了,只是沉默。
異鄉打拚的遊子刻意遺忘家人,有陣子回家,黃俊淵發現母親的牙周病嚴重,捨不得花錢看醫生,每期樂透卻一定買,他對媽媽的行為充滿不解。直到有天,「我接到表姐的電話,媽媽常跟她說,活著很沒意思,拖累大家,如果能早一點死掉就好了。」那一刻,他才發現「隱形家人」是如此渴望能真正的消失,母親不去看牙不只為了省錢,更是自棄,認為自己不值得活。
「我以前會攔我媽買樂透,我後來才知道,她想中樂透幫我和弟弟買房子,並不是為了自己。」他說,母親愧疚自己沒能力幫助兒子的生活,她的人生都活到這把歲數,無力翻轉了,只能以僅存的一點錢跟命運賭上一把。「我被表姐的話點醒,以前真的很自私,把家裡的事都丟給弟弟…。」之後,他有空就回家,陪母親聊天,甚至接她來台北住幾天:「她很可愛,雖然聽不見,但對任何事情都充滿好奇心。」
至於,母親的一口爛牙:「我跟她說,妳不去看醫生,以後變嚴重要花更多錢,會拖累我們…還有俊棠要結婚了,妳牙齒弄好,是不是比較有面子?」母親被說服了,決定去看醫生了。黃俊淵把「拖累」變成家人的情感連繫了。
而情緒表達障礙的父親,有時任性起來根本就像個孩子,吵著要阿公買機車,阿公不願意,父親就不吃飯,甚至離家出走。黃俊淵說:「我從小就不滿意,爸爸為什麼不去找工作,扛起這個家?後來,我才知道,他其實一直在找工作,但一直碰壁,並不是不努力。」
如今,黃家兄弟都大了,他們二、三週就回鄉一次,不擅言辭表達的父親一直呆坐在客廳,弟弟說:「他看我們回來很高興,想跟我們聊天,但又不知能聊什麼,只好一直坐在那邊。」哥哥說,有次看到父親的手機桌面是一張合照,那是這幾年全家出遊拍下的唯一一張全家福。
不過,現在回家不見得能吃到麵線了,哥哥說:「媽媽看我們回來,會煮一整桌菜,你只要說哪道菜好吃,之後每次都會煮一大堆,我本來會說她浪費,但算了,那是她愛我們的方式。」現在和弟弟偶爾在租屋處煮麵線當午餐,過去他嫌清淡無味,現在吃來都有滋有味了。「我不覺得我們兄弟過得多辛苦,我們一直有阿公阿嬤的照顧,爸媽其實很愛我們,雖然我們長大後才比較懂,但我真的不覺得我們有少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