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像學生時代一樣害怕」
她回憶:「就讀大學時,有次排戲我遲到,一進教室,燈全被關掉,一片全黑。我被撲倒在地,雙手雙腳都被抓住,有人開始親我的脖子。我的身體無法動彈。我很害怕。我覺得…我好像快要被強姦了。然後,燈亮了。黃健瑋笑著對我說:『這只是一個練習啦!』」
扶若芸至今無法確定,當年是誰親了她的脖子?是誰授意用這種方式,對她進行「練習」?「我只記得,我好害怕。我沒有明確證據,證明這一切是不是黃健瑋主導的?但他是在場年紀最大的學長。黃健瑋得到老師的授權,指導我們排練。」
「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後來,每當我看到黃健瑋,不至於覺得噁心,但感覺很複雜。去年6月,我讀Mia文章留言,很多人講話很難聽。看著她孤軍奮戰,我很心疼。」扶若芸嘗試做點什麼,「去年6月中,我用匿名方式,在PTT上請人代po我的經驗,但不敢公開點名黃健瑋。我怕他告我。可是,我又不希望Mia那麼孤單。我覺得,恐怕只有趁這時候(#MeToo運動)講出來,才有人聽。」「說來可笑,畢業那麼久了,我仍像學生時代一樣害怕。」
去年10月,扶若芸得知黃健瑋控告Mia妨害名譽,想起往事,她決定先擱置自己的害怕,通報北藝大性平會,盼母校調查。今年初,扶若芸向單位主管請假回北藝大,在性平會上說出自己的經歷,講著講著,忽然就哭了,「其實我到現在都搞不清楚,當時,我到底是為自己而哭?還是為他人而哭?」「性平委員問我有什麼訴求?我說:『我希望黃健瑋不要告Mia。』」黃健瑋沒有因此撤告,性平調查最終也以「不成立性騷擾」結案。
「也許,我無法在演藝圈立足了。但是,我想戰鬥下去。」Mia的情緒彷彿鐘擺,在振奮與悲觀之間迴盪,「吃藥也好,諮商也好,我就是去面對。我也沒想到,我會在尋找人證、物證期間,發現其他人的案情。這才發現,我真的不是一個人。」
「為什麼你想保護我,卻讓我噤聲?」
時序入冬,等待彷彿沒有盡頭。12月13日,Mia與伴侶再陷爭執。她傳來訊息:「老公第N次叫我發文要小心。他說:『我知道妳沒有錯,我也討厭自己一直叫妳不要講話…對不起。』我對老公說:『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這幾個月,我聽到好多對不起,連我自己也常說對不起,但我對不起誰了?為什麼你想保護我,直覺反應卻是叫我噤聲?只有問出那個問題,我們才不需要無限迴圈地一直說對不起,而始終聽不到加害者的道歉。』」「就在我們傳訊息的現在,每分每秒,都有性侵案正在發生。受害者為什麼不敢講?因為社會眼光、因為結構與體制。」
12月15日,她趁清醒時發來訊息:「睡眠時間很長,中間斷斷續續與Jackie、律師群組傳訊。」「日後我打算透過媒體或臉書對外表示--『偵查期間發現另有案情,受侵害程度不一。』」
12月底,我們約在她台中租屋處見面。她與世隔絕多時,只喝爸爸送來的安素。訪談過程,她多次手捏衛生紙撿拾地上每一根頭髮,我這才知她有嚴重潔癖、容不得白色地磚上有一根新落下的頭髮。即使憂鬱臥床,多日米水不進,她仍每日試著下床、拖地、換貓砂。
「一開始,我很猶豫,要把黃健瑋的名字說出來嗎?我說過,我真正在意的,是整個結構。朋友告訴我,那是一個好的時間點;如果沒有這場#MeToo運動,我可能永遠不會說出來。最終,我說出了他的名字。」她回顧,半年前壓力太大,網暴令人難招架,「具名指控黃健瑋之後,我跟老公之間的話題,只剩這件事。他很痛苦。後來,我刻意避開這話題。」「可是,傳票來了之後,我和老公之間,又只剩這件事...。」
「以前聽人家說,罹患憂鬱症的人,只要能起來走幾步路、洗澡,就是大進步,現在終於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來到台中之前,她最高紀錄不吃不喝、不洗澡,一睡三天。9月搬到台中後,她每天醒著時間,盡量少花點錢、不碰黃健瑋相關的事。氣力緩慢恢復,卻又接到傳票。
她回憶:「說出來以後,好像所有人都覺得我是錯的。孤獨感很重。我想關掉所有東西,想讓所有糟糕的情緒、言論,離開我的身體。所以,我吃下比以前更多的藥。」「一開始惡意言論很多,最多人問:『妳幹嘛不直接告黃健瑋?』『找其他受害者出來講啊!』可是,我17年前就沒有保全證據;而且,我怎能逼其他倖存者出來講?我覺得說這些風涼話的人,好像在平行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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