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俊茗其實不常想起10年前的遭遇,「前期我很不喜歡談八仙,因為大家都只是想吃瓜(聽八卦),他們就是要從你身上挖一些內幕,有沒有賠錢啊?賠多少錢啊。很煩。」
為什麼現在願意聊了?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此刻他的身分已截然不同。
餐飲路斷 轉考急救員
八仙塵燃事件發生時,阮俊茗17歲,就讀高職餐飲科,放完假就要去考調酒檢定,未來也許會成為調酒師、廚師。一次意外,人生自此不同。站在舞台前第一排的他,全身92%的皮膚燒燙傷,一個多小時後上救護車,到院時多重器官衰竭,「裝了葉克膜洗了腎。我急性時比較嚴重。」
阮俊茗用平淡到像在說別人故事的語氣,重述10年前的那些日子,「恢復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重新學習走路跟拿筷子,這些很基本的事。」時值暑假,他在榮總燒燙傷加護病房,活下來後,成為高三生,「斷斷續續在家裡自學,聽老師給的錄音,如果真的沒辦法到校考試,老師就帶著考卷到家裡給我寫,把課業完成。」
一件必須馬上確認的事情是,會從此怕火嗎?「還可以玩打火機,那沒事。住院時,心理師就說我神經挺大條的,沒有創傷後症候群。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在高溫的廚房環境工作了。」

學了3年的專業,還沒開始就已職涯路斷。他大學改讀旅館管理系,有課上課,沒課復健。大三時,當時一起去八仙玩的朋友媽媽問他,要不要考急救員?「朋友的媽媽就是在救護車公司工作。我想我都已經二十幾歲了,之後到底要幹嘛?真的叫我去飯店嗎?也不大可能,去飯店勢必要接觸到很多人,我(受傷後)的外表不適合站櫃台。房務嘛,我鋪好一張床別人可能鋪好3張了。加上那時復健得差不多了,就有點無所事事,除了上課,回家基本上也不知道要幹嘛,除了看書就打電動…」
他聽取建議,真的去接受急救員的課程訓練,拿到證照,開始在家附近的救護車公司半工半讀,成為一名救護車駕駛員,從被救的人,變成救人的人。但他的燒傷,讓關節有永久性損傷,難道不會造成救護上的困難?他說:「是可以克服的。我手無法打直,只能花更多的力氣做CPR,但還是能壓到需要的速度和深度。或者像我的腳上有疤,無法久跪,但如果處理病人就是需要跪怎麼辦?照跪啊。最多就是處理完病人,再回來處理自己的膝蓋嘛。」
投身護理 接住後來者
工作帶來的成就感,逐漸高過大學課程能允諾的未來。大學畢業後,他為自己規劃了二條路,一是繼續接受更多培訓,成為高級急救員,二是報考護理系,考護理師執照,「考量後覺得護理師更有前景。」我以為我聽錯,問他:你知道護理師的勞動條件很差嗎?
阮俊茗說:「我是燒傷病人,我一定最懂燒傷病人心裡在想什麼,那我為什麼不回去燒傷病房服務,盡一點自己能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我的志向就二個,一個燒燙傷病房,一個急診,因為急救員的工作很常和急診接觸。」恰巧都是10年前,他受到最多幫助的科別。
原來那才是報考護理系真正的目的。大學畢業,他考取長庚大學護理系從頭念起。印象深刻的是,無論成人護理、小兒護理、急重症護理課程,都有燒燙傷章節,「老師一定會講到八仙。然後就對我說,如果覺得不舒服的話可以講,因為會帶到傷口或現場的照片。我就說我沒差。」

也不是真的沒差。他坦言,偶爾還是會夢見八仙那夜,「以前夢見,一定就是害怕、擔心。但現在夢到就是,喔,好久沒夢到,怎麼這麼突然?是不是太累了?」就讀護理系期間,他白天上課,晚上上班,「晚上8點值勤到早上8點,有時又要去學校上8個小時的課,一天20小時就這麼過去了。疫情期間我也經歷過,24小時等疾管署的電話,因為我們在桃園,只要航班一下來,他們就會預報,每個航班上面大概多少病人,幾點要到機場集合,把他們送去哪個單位。我還遇過病人媽媽對病人說,不要跟司機講話,一定是流氓,被砍,才會有那麼多疤…」
最有趣的是,實習一年,他在長庚遇見以前照顧過他的醫護人員,「他們知道我在開救護車,但不知道我去念了護理系,問我:『你怎麼在這裡?』」那時在燒燙傷病房,剛好有一個燒燙傷面積很大的病患,誰的話都不聽。護理長找到阮俊茗,對他說:「對於病人來說,我們這些沒有被燒傷過的人,講的都是廢話。他們會覺得我們根本不理解他正在經歷的痛,到底是什麼樣的痛。但如果換成你,就不一樣,因為你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採訪他的這天,他已畢業,正在等待7月底的護理師執照考試,同時在救護車公司工作。他帶我們回公司拍照,穿上制服,忽然就出現英雄形象,像他說的:「開救護車的時候,會有一種要去救人的使命感,有時候還會不小心開太快。」